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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长伴美人魂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童凯思 编辑:李子璇 2017-03-21 11:3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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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花木镜》 彭焰 著 南方日报出版社出版

  童凯思

  初读彭焰的《岭南花木镜》,我好像误入了旧时哪位姑娘的绣房,四壁玲珑剔透,满室芳气澹荡,简直叫人透不过气来。我是个连花卉的名字也叫不上几个的人,偏是遇见时人写的植物随笔,譬如宋乐天的《无尽绿》、安歌的《植物记》,都喜欢拿来翻翻,单为从纸面上享受片刻的草木清芬。摆在同类读物中,《岭南花木镜》的特别,是在她从容闲雅的意态和清丽华赡的文字,几乎抢了那些奇树幽花的风头。彭焰自称为花木立传,必得用冲泡工夫茶一般的笔法方为不负,在我看来,毋宁说是出于对古典诗文的痴爱,对一种日益奢侈的生活态度的执着,才让她将如许深情与端肃,寄于笔下的每一树花,每一个字。

  彭焰是湖南汨罗人,名曰《岭南花木镜》,其实书中所写的固然以岭南花木居多,也还有一部分篇幅涉及江南湘楚之地常见的植物。后者牵连着她在乡下生活的儿时记忆,是时时闪回迭映于眼前风景中的童年往事。八百里洞庭,草木纷披,时序轮换,涵育了一个小女孩最初的精神面向。檵木叶洗净后敷在伤口上可以止血;紫苏香辟腥,湘中人家用来爆炒黄鳝或螺肉,也辅以豆角茄子辣椒腌坛子菜;李花纷飞的春日,她手拎小竹剑,和几个表舅舅在泡桐树下修习武侠梦中的轻功;冬夜北风劲吹,喝下外婆自制的红糖烧酒,家人围炉闲话,听大雪压断了后山的竹子……如此种种,历历可见远去如背影的乡愁。然而,真正显出作者的笔底风华,让人暗自动念,还是看她写岭南的花木。那种高大、丰饶、热烈,是我前所未有的经验,但又好像久已蛰伏在梦境深处,直待她以“繁华中自饶静气”的笔法来唤醒。

  彭焰从大学时代初到岭南,定居广州十数年,如同前世有约一般,她对这个城市的每株植物都可以说“知尔甚深”。宫粉紫荆、红花紫荆与羊蹄甲因为花叶相似而常被人混淆,她能洞悉彼此在花时、花色,乃至花瓣纹路上的毫发之差;初春时节的大叶榕,“无边嫩绿像开了闸的碧色潮水,铺天盖地倾泻而来,人如掉进春深似海里”,那让人蠢蠢不安的美,要等到嫩叶渐渐转为黛绿,“才能嘘出一口气,彻底安下心来做自己的事”;有四五层楼高的白兰树,花香却狡黠如孩子,似有还无,“忽忽闪闪,明明灭灭,兜兜转转与人捉迷藏”。若就此以为她的书写无非是些缠绵幽怨的小儿女情态,未免失之粗率。“南国艳红色的花朵都给人剖心相示的赤诚与热切之感,譬如木棉、凤凰花、火焰木,无不如是”。有几个女子像她那样,能从凤凰树大片泼泻般的赤彤朱丹中,看到“一种丰美艳烈的人生”——尤其在刚刚经历过一场葬礼之后,衬着湖蓝的天,意外目击一树大红的花,“意气风发地招摇在带着咸香的海风中”。“我忽然发觉生可以如此明艳张扬”,带着一股“蛮霸的热情,和不管不顾的狠劲”,“像九死不悔拉也拉不回头的执着,像历经大喜大悲与大恩大劫的生涯里不死的灼灼梦想”。这一段意象和节奏都极有力度的文字,我以为既写出了凤凰花魂,可能也无意中作出了一幅“文字自画像”。

  女性的直觉天然擅长格物,彭焰又最识得花叶世界的色相宝妙,故能以细腻幽微到极处的笔致为每一株花的精魂造像。此外,我以为多少还得益于岭南特殊的地理环境。“花到岭南无月令”,广州气候和暖,许多花是常年开放。写《浮生六记》的沈复是苏州人,当年随亲戚去岭南做生意,时近腊月,一到佛山,让他印象最深就是“人家墙顶,多列盆花。叶如冬青,花似牡丹”。由于城市化的突飞猛进,现代人大多已经丧失了对时令与乡土的敏感, “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塞车在高架桥上或往返于挤嘈不堪的地铁,只能用手机图片“聊赠一枝春”吧?“蔷薇花在否?侧卧卷帘看”,急于去玻璃幕墙密闭的写字楼打卡上班,也难得去关心夜雨之后的满地落红。如此一来,有“花城”之称的广州就占了便宜,至少,一年四季随处皆有花木为邻。且广州人生活节奏又慢,早茶、下午茶、夜茶,好像可以天长地久地喝下去,马路上的广州人也少见风风火火的样子。一个城市有这样的岁月不惊,又恰好遇到爱花成癖的湖湘女子彭焰,日子遂过得如工笔画一般:每见到玉兰树下落瓣无数,她总要拣些回来,“漂洗净了用来盛饮茶时的茶点”,“青花瓷碟上摆满花瓣,每瓣上放一件两件糕点蜜饯,桂花茯苓糕秘制乌梅金丝枣”。睡房里有姜花,“插在深色陶瓷花樽里”,厅堂里有水仙,“总用深绿浅紫甚至是白瓷的花盆来配”,早起就能闻到甜雅的暗香。

  《岭南花木镜》的每篇文章前面收有所写花木的小照,都是彭焰用业余时间自己拍摄的。豆瓣上的原图皆清隽、沉静,有一种凝视的专注之美。每次看到,总想起祖籍钱塘、在粤东为官三十余载的清代文人陈坤咏本地花市的两句诗:“争似种花郎有幸,一生长伴美人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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