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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隆平的世界》篇目9:神奇的发现

来源:红网综合 作者:陈启文 编辑:王嫣 2017-04-30 10:4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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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所偏僻山谷的农校,一个普通的农校教师,离那个屹立于世界之巅的科学殿堂实在太遥远了。在科学探索之路上,“无知者无畏”是绝对行不通的,若要突破这个大限,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验中,对人类智慧和科研水平都是极高的挑战。

  那么,杂交水稻的密钥又到底在哪里?水稻是雌雄同花的作物,雄蕊和雌蕊在同一朵花里,但是分开的,若要改变其自花授粉的天性,通过异花授粉进行杂交,第一就是要找到雄性不育的水稻,即雄性器官功能丧失、但雌性器官仍可受粉结实的具有单一性功能水稻,这样的水稻没有了雄性功能,自然不用进行繁琐的人工去雄,以此作为杂交水稻的母本,和其他水稻品种杂交,就可以培育出第一代杂交种子。一直以来,这个对于杂交水稻最关键的母本,就是很多稻作育种学家苦苦寻觅的,很多人为此而穷尽一生,到头来依然是两手空空。在我们早已知道一个结果之前,对于一切尚处于未知状态的袁隆平,他也极有可能成为一个为此而穷尽一生的失败者。而在一个神奇的发现尚未被揭示之前,对于他,那还只是一个念头,他已隐隐觉得,在他眼前有一个偌大的、引人入胜的又尚无前人进入的隐秘世界,从此他便一直执着于迈进这个世界的念头,那是一个异常顽固的念头。

  追溯前人探索的历程,在一粒改变世界的种子被发现之前,农业育种一般是通过两个途径挑选品种,一是系统选育,就是从群体中选择表型良好的变异单株加以培养;二是从国外引进的材料中去挑选。由于中国当时还处于相当封闭的状态,最主要的方式,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系统选育。每当水稻从抽穗到成熟的那段时间,也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从6月下旬到7月上旬,袁隆平除了上课,一天到晚都待在稻田里。那时他还是一个以教学为本的教师,科研只能利用课余时间,放下教案,就直奔稻田,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拿着镊子,去观察和挑选种子。那方法和农民选种差不多,拣穗子大、籽粒饱满的选。他没有助手,偶尔会带上几个有兴趣的学生,大多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像是一个被遗弃在世界之外的人,在炽热而炫目的烈日下踽踽独行。当一个人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有时候也会表现出一种独特的优势,他只能开启自己的全部感官,全身心地调动自己的智慧和洞察力,往往会有更独到的发现。

  每次下田,就挎着一个水壶,揣着两个馒头,这是午饭,除此之外他不想带任何多余的东西,连草帽也不戴,光着头,在毒日头下长时间烤晒,“上面太阳晒,很热;下面踩在冷水中,很凉,因为没有水田鞋,都是赤着脚……”这水深火热的感受,来自袁隆平先生多年后的讲述。烈日蒸腾起一股股炙人的热浪,稻田里的水像是烧开了,冒起一串串咕咕响的气泡,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晒得冒烟,那是被烈日蒸发的汗气。那浮现在稻田里的半截身体和一个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脑袋低垂着,几乎紧贴着稻穗在缓缓挪动。他一次次地俯下身子,挨近稻穗,仿佛在倾听花开的声音,稻子的呼吸,这样的形容有些失真,他其实是在一穗一穗地挨着寻觅着,连眼皮也不敢眨,生怕一眨眼就把一粒种子给漏过了。那绽开的稻花一般人是难以看清的,它太渺小了。那稻芒很扎眼,针尖对麦芒,稻芒一如麦芒,当袁隆平躬身低头挨近稻穗,一不小心就会被稻芒扎伤眼睛,那是尖锐而又渺小的伤害,看不见伤口在哪儿,看得见的只有一双红肿的眼睛和眼泪。这是极其枯燥乏味又漫长的寻觅,脖子酸得抽筋,那长久地弯着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每走过一块田,他就要捶一捶腰。太阳把他的影子从早上移到晚上,拉长或缩短,他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坚持着,一直坚持到太阳落山时,他才一边擦汗,一边看着天边的火烧云,一天,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每天乘兴而来,又无功而返。当第二天太阳升起,他又挽起裤腿下田了。

  尼采说过一句话,一切都是顺序。

  尼采还说过一句话,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

  袁隆平儿时就在母亲的影响下,开始阅读尼采的著作。一个哲学家的伟大洞见,在他年过而立之后才有了更深刻的体验。在1961年的夏天,岁月几乎隐藏了所有的时日,而属于袁隆平和杂交水稻的日子,其实就是一个瞬间,一个极其渺茫可虑的寻觅者,终于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他将发现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株神奇的水稻——“鹤立鸡群”。

  发现,永远都是神奇的。人类历史上的每一个重大发现,在何时何地发现,由谁来发现,看似有很多的偶然性因素,甚至是巧合,如“芝麻掉进针眼里”,这样的巧合也不是没有,却也极为罕有,这偶然或巧合的背后,其实无不是苦苦求索的结果。然而,多少人上下求索一生,也未必就能求得一个正果。唯其如此,才让人感觉天意和宿命的存在,天地间仿佛有某种神秘力量,在冥冥之中给人以暗示和灵感。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接收到那神秘的信息,也并非每个人都会激发出那神奇的灵感,这又让你觉得,每一个神奇的发现又是必然的,你必须具备这种发现的综合素质和辨识能力,你必须知道,在你眼里出现的是什么,它对这个世界将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和价值。一个最经典的案例,当一只苹果掉在牛顿的头上,让他灵机一动,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但那只苹果如果不是落在一个正在冥思苦想的物理学家头上,而是落在了一个对物理或力学没有长时间的知识积累、没有深入思考的人头上,譬如说落在了我这个科学门外汉的头上,结果很可能只是带来一次意外伤害。

  在摒弃了天意、宿命和一切神秘主义因素后,我只能这样来解释袁隆平接下来的那个神奇的发现。你可以假设,如果换一个人,换一种可能……但历史或命运的选择没有假设,一切都是决定,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只能接受一个既定事实。

  在袁隆平先生后来的回忆中,那个确切的日子已经变得不那么确定了,但可以肯定,那是1961年7月的一天,此时还是农历六月,还没到早稻开镰收割的季节。他上完课后,像往常一样,在夕阳下走进了安江农校的水稻试验田,挽起裤腿在稻田察看。眼前的一切一如既往,这年风调雨顺,金黄饱满的稻穗沉甸甸地低垂着,连风也吹不动。袁隆平看着,心里自有一种像农人一样的丰收喜悦,却也没有太多的惊喜,这些长势喜人的稻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眼看太阳又将落山,袁隆平又将无功而返了。然而,一个神奇的瞬间,突然一抹夕阳照亮了,袁隆平的一双眼睛睁大了,他眼里开始闪烁出一种奇异的亮光,这样的目光在他的一生中还将反复重现。此刻,在他眼里出现的是一株形态特异的水稻植株,它以鹤立鸡群的姿态,在挺立与沉重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袁隆平的心在狂跳,他先得让自己平静下来,才缓慢地弯下身,挨近那株稻子。他的眼睛一辈子也没有近视,在仔细察看后,他发现这的确是一株非同一般的水稻,株型优异,尤其是那十多个有八寸多长的稻穗,穗大粒多,而且每一粒都分外结实、饱满,摸在手里,就像他在小提琴上触摸到的音符,充满了难以言说的韵律和节奏。慢慢的,他又蹲下身子,开始仔细地数稻粒,一数,竟然有二百三十多粒。他不敢相信,又数了一遍,没错,二百三十多粒。他又数了数旁边的一株普通稻穗,只有这特异稻株的一半呢。他在心里推算了一下,当时的高产水稻一般不过五六百斤,如果用这株稻子做种子,哪怕打点折扣,水稻亩产就会过千斤,可以增产一倍呀,那可就不得了!许多年后,袁隆平回想起那神奇的发现,还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当时我认为是发现了好品种,真是如获至宝!”

  在一片普通的稻田里竟然长出了这样一株稻子,简直是鹤立鸡群啊!他在心里这样赞叹着,也以“鹤立鸡群”给这株水稻命名,又用一条布带做了记号。到了开镰收割时,他把“鹤立鸡群”的稻子与别的稻子小心翼翼地撇开,作为种子,这是一粒也不能混淆的。这些谷粒,他打算都留作来年试验的种子。

  后来有人说,一次偶然的发现,让一个泥腿子专家成了一个幸运儿。

  这话说的,还真是一句外行话,诚如他的弟子们所说:“袁老师绝不是第一个见到异型稻株的人,但却是第一个找到其本质规律的人。”这里,先且不论其本质规律,第一个,袁隆平绝非像某些人所说的那样是一个碰巧撞上了大运的“泥腿子专家”。一个农业科技人员,必须像泥腿子的农人一样赤脚下田,但这样的泥腿子不是一般的泥腿子,而是一个术业有专攻的遗传育种学科研人员。很多人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混淆这两个概念。袁隆平的发现,也符合他那个众所周知的公式:“知识+汗水+灵感+机遇=成功。”而他尤其看重灵感。在某种意义上,他甚至就是一个艺术家,他在日常生活中充满了艺术趣味。他曾说过:“艺术创作要有灵感,灵感来了,一首曲子哗哗哗就流出来了。我们科研也有灵感,一定不能害怕失败,恰恰在失败中会产生灵感的火花。”可见,他对艺术的理解已超越了艺术的边界,给他的科研也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和意想不到的启迪,从而揭示其本质规律。

  第二年春天,袁隆平把“鹤立鸡群”的种子播种在试验田里,一株稻子变成了一千多株。自从播种之后,他几乎天天往稻田里跑。天性浪漫而幽默的他,把那种兴奋喜悦而又充满期待的急切心情,形容为就像去与情人约会。说来,此时已经年届而立之年的袁隆平早该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了,但那时他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这让他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稻田里的“情人”身上,用他自己的话说,“每天观察啦,施肥啦,灌水啦,除草啦,……渴望有惊人的奇迹出现”。其实,他更像是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期待那些种子能够长成植株壮硕、穗大粒多的下一代。但他渴望的奇迹没有出现,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当禾苗开始抽穗时,抽穗早的早,迟的迟,高的高、矮的矮,参差不齐,没有哪一株有它们老子的模样。袁隆平傻眼看着,眼里一片错乱。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可这些稻子,怎么一点也不像它们老子那样有出息呢?

  从1961年夏天的神奇发现,到1962年夏天的灰心失望,这强烈的反差,化为了袁隆平一生最铭心刻骨的回忆,“我感到很灰心,失望地坐在田埂上,半天呆呆地望着这些高矮不齐的稻株,心里在想,为什么会这样?”他在回忆中这样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觉:“结果一瓢凉水泼下来,我心中的龙变成了虫。不过,这瓢凉水也让我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了。”

  冷静,必须冷静。就在他失望乃至绝望的追问中,一个灵感蓦地闪现:水稻是自花授粉植物,按现代经典遗传学对有性生殖的遗传过程中的“分离定律”,纯种水稻品种的第二代是不会有分离的,只有杂种第二代才会出现分离现象。是的,在一个关键时刻,孟德尔、摩尔根的遗传学理论帮了袁隆平的大忙,他虽说还不敢确定,但已经开始询问,眼下这些“鹤立鸡群”的第二代,其性状参差不齐的表现,是不是就是孟德尔的经典遗传学上所说的分离现象呢?“我眼睛一亮,心中突然感到非常欣喜,因为只有杂种的后代才可能出现分离。那么就是说,我前一年选到的那株优良的水稻(鹤立鸡群)现在出现了分离,其本身是不是就有可能是一株杂交稻呢?”袁隆平的猜想是准确的,他对上千株稻株反复统计计算,高矮不齐的分离比例正好是三比一,结果验证,孟德尔的分离规律真是太神奇了,“鹤立鸡群”就是一株天然杂交稻,这些没有出息的第二代就是杂种的后代。这一重大发现又让袁隆平变得异常兴奋了,甚至比去年夏天发现“鹤立鸡群”稻株愈加喜出望外,这让他更坚信了自己的探索方向:既然有天然杂交稻存在,必将有培育出“人工杂交稻”的希望,既然那株“鹤立鸡群”的天然杂交稻的杂种第一代长势这么好,这就充分证明了水稻的杂种优势是可以为人类利用的,只要继续钻研下去,就能揭示出水稻杂种优势利用的奥秘和规律。

  又按经典遗传学理论推论,像水稻这种自花授粉植物,一般来讲,在有外来花粉串粉的情况下,其天然异交率为千分之一到千分之二,这个概率非常低,但在湖南有些籼稻和粳稻混作的地方,时常会出现“公禾”,也叫“冬不老”,实际上就是水稻的两亚种——籼稻和粳稻的天然杂交株(籼粳杂种),它们的生长优势强,往往就是“鹤立鸡群”的样子,但不结实。后来,以袁隆平为代表的杂交水稻育种专家搞籼粳亚种间的杂种优势利用,就是受到了“公禾”的启示。这是后话。

  此时,还是回到袁隆平获得的第一个启示上来。一株天然杂交稻的启示,让袁隆平由此绕开了前人通过人工去雄进行水稻杂交的那条路,既然那条路一直没有人能够走通,那就只有另辟蹊径,从根本上找到杂交水稻育种的一个突破口,一条捷径。——这就是袁隆平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另一条路,如果能培育一种雄蕊或花粉退化不育的、具有单一性功能的母稻(母本),即雄性不育系,就可直接绕开人工去雄这一繁琐而又费工费时的方式,将母本与其他的品种混种在一起,这样就能生产出可以大面积推广应用的杂交水稻种。——用袁隆平先生的话说,这对于他是“决定性的思考和选择”。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每到水稻扬花吐穗的季节,稻田里都会出现一个精瘦的身影,那黝黑的皮肤吸收了太多的阳光,像黑釉一样反射着阳光。他手里拿着一只放大镜,头顶烈日在田间苦苦寻觅,那放大镜里何时才能出现一粒放大了的、如同特写般的种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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