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秋华

　　我是宁乡人。初次出门打工是到宁乡县城一处建筑工地当杂工，离家近，不存在语言障碍，在家乡生活如鱼得水。

　　一年后，我只身去广东找工作。五湖四海的方言铺天盖地而来，尤其粤语白话对于我，像听天书咒语。举目无亲，我顾影自怜坐在一家制衣厂门前树阴下，内心充满迷茫怅惘。夕阳余晖里，厂门口走来几个年轻男女，边走边说说笑笑，其中有两个女孩操一口正宗宁乡话，一个男孩略带宁乡口音。我喜出望外，站起来用方言大喊“老乡”。他们停下脚步盯着我看，我用方言说：我是宁乡人。一个男孩抢先用方言说，他也是宁乡人。一个女孩忽闪着眼睛用生涩的宁乡话说，她外婆家靠近宁乡，隔河相望。

　　异地他乡，老乡见老乡，他们询问我的情况，知道我的困境，请我去小餐馆吃饭，安排我住厂区宿舍。人海茫茫，他乡异地，幸运突然来临，我由衷感慨方言的魅力，就是一张名片，可省略自我介绍，让老乡在乡情中互认。

　　后来又去海南从事酒店行业工作，在这一行，我一直坚守了十多年。回想我第一次去酒店面试时，人事经理听我口音浓酽，了解我是初次从事涉外酒店工作，眉头紧皱。眼看无望，我努力介绍自己吃苦耐劳，勤奋好学，他勉强答应试用，并直言不讳指出我的普通话说得太糟糕，建议我认真学习。

　　我言听计从，牺牲大量休息时间，跟着电视说，对着报纸念，刻意寻求标准发音，刻意保持语速适中，吐字清晰，多多少少有了些收获。但宁乡口音于我实在难移，仅仅坚持了一两个月，我就放弃了。

　　后来，我供职于一家温泉度假酒店。新上任的总经理选人用人别具一格，上至副总下至领班，一律公开竞聘。一次，员工告示栏张贴一批酒店空缺职位，有部门经理，也有主管、领班。员工热情高涨，积极竞聘，热闹空前。有同事替我报名竞争采购经理。面试、笔试，我和另外两名同事一起顺利过关，三人分数不相伯仲。优胜劣汰，必将淘汰两人。最后一关，也是最关键一关，是上台发表竞聘演讲。

　　走上演讲台，面对七八位领导小组成员及几十名观众，我那湖南宁乡口音的普通话像块漂浮在水面的西瓜皮，怎么摁也摁不下去，引得现场哄堂大笑，我内心的自信被击得七零八落。我强作镇定，演讲完毕后回到观众席，领导小组成员在台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个资深酒店人，普通话怎么这么别扭、生硬？机遇与我擦肩，语言不过关，机会拱手相让。

　　吃过苦头，我又竭尽全力学习普通话，想努力摒弃我的方言余韵。

　　有一天， 酒店内一位老年客人询问周边旅游景点，我上前为他热情回答，并详细讲解。老人大喜过望，问我是湖南宁乡人吧？并以一口纯粹的常德方言与我对话，老腔老调，原汁原味，像小溪一样淙淙流淌。老人说他离开湖南家乡四十多年，家乡土话丝毫未改，他教导儿女要学说家乡土话，不能忘根忘本。我对他大吐苦水说，我曾因为地方口音重，让我与进取机会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