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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之眼》篇目1:突如其来的大轰炸

来源:红网综合 作者:范稳 编辑:王嫣 2017-05-15 09: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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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子儒一生也搞不明白,莱特兄弟为什么要发明飞机。天空本来是属于鸟儿的,人飞上了天,就应了中国的那句成语——无法无天。而人一旦失去了天空,比脚踩不到坚实的大地还要慌乱。直到他皓首白头了,每当他仰望重庆的天空时,他都不确定灾难会不会倏然而至。

  邓家祖上从1891年重庆开埠通商时起,就当洋人在重庆经营的洋纱、烟草、火柴等洋货的买办,同时也兼做票号、酒楼、土产等方面的生意。邓氏家族的产业到邓子儒的父亲邓玄远手里时,已经被誉称为“邓半城”了。

  但在1939年5月3日这天,山城灰蒙蒙的天空将给他的家族降下一个财神来,同时也是他第二天的婚礼上最为尊贵的客人——上海裕隆纱厂的董事经理罗佑华先生。

  天空有一层薄薄的雾霭,这在雾都算是个好天。中午12点半左右,远方传来飞机的轰鸣声,邓子儒身后的人刚说“来了,来了”,城里就猛然响起尖利的空袭警报声。这种催命鬼般叫唤的警报重庆人已经不陌生,但谁也不会当真。毕竟在和日本人打仗嘛。去年日本飞机也来轰炸过,只是在郊区乱扔了一通炸弹,重庆城几乎没伤着皮毛。政府也在教导民众一些防空常识,但一般人认为,日本飞机来了就往自己家的桌子下一躲就是了,大不了再在上面铺几床棉铺盖。

  邓子儒焦躁地说:“挨刀的小日本,偏偏这个时候来。”

  一个眼尖的小老幺说:“少爷,不是日本飞机,是客人的飞机,你看,它落下来了。”

  果然,一架欧亚航空公司的中型客机伴随着强大的轰鸣降落在珊瑚坝机场。站在邓子儒身边的胡襄理说:“搞防空的那帮龟儿子,草木皆兵。”

  客人开始下飞机,显得有些仓促慌乱,因为空袭警报仍在一阵紧似一地地催命。邓子儒在人群中认出了提着皮箱的罗经理,忙率众迎了上去。邓子儒拱手道:“罗经理,失敬、失敬,可能是防空演习,请海涵、海涵!”

  罗经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对邓子儒拱拱手,又望望天空说:“重庆搞得比阿拉上海还紧张兮兮的。”

  邓子儒不自然地笑笑:“偏远之地,人们没见过多大世面,他们把你乘坐的飞机当成日本人的了。罗经理受累了,等哈好好敬上几杯酒,给罗经理压压惊。我们上车,罗经理,请!”

  机场上的宪警已经在四处催促人们疏散和了,那场面看上去不像是一次演习。一行人刚想上车,地面忽然强烈地震动起来。许多年后,邓子儒在向人叙说1939年5月3日的轰炸时,还说自己也没有搞醒豁(搞清楚)来自空中的轰炸为什么会让大地像擂起的大鼓,而人就是那鼓面上的蚂蚁。在那一天,山城重庆的天空瞬间就发生了转换,日本飞机乌云一般遮蔽了重庆的天空,紧跟着就是冰雹一般砸来的炸弹、燃烧弹了。

  他们被警察赶进机场旁边的一个小防空洞里,感觉重庆城正在被炸成一个筛子,而无辜的人们纷纷往筛眼里掉,那下面就是死亡,是烈火熊熊燃烧的地狱。邓子儒用身子护着罗经理,洞顶震落的沙土落满了他的肩,一个小兄弟不断为他掸去尘土。邓子儒猛然醒悟过来,“遭了,家里还不晓得咋个样了?你们赶快回去!”

  胡襄理带了两个小老幺想往洞子外面走,但警察封住了洞口,谁也不让出去。邓子儒这时才感到害怕,更让他心里发凉的是:这么大的轰炸,新娘蔺佩瑶平安吗?她的家在江北,不知道那边挨炸没有。他没心思顾及罗经理了,跑到洞口那边张望。几个警察手挽手把守在那里,邓子儒本想出点钱疏通一下,但看到外面浓烟遮天蔽日,那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狼烟。他的心就像掉到了冰水里。

  全民抗战开始后,国民政府西迁重庆,并将之定为陪都。重庆人忽然发现自己的城市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中举足轻重,是腥风血雨的战争中最后的庇护地。南京沦陷了,我们还有重庆,重庆不沉到长江里去,抗战就有希望。但在这场大灾难降临之前,世世代代在山城的坡坡坎坎上因陋就简、见缝插针地搭建吊脚楼式房屋的重庆百姓还认为,自己这破败不堪的木头房子哪值得日本人开着飞机来炸哦。连北方的一个大军阀在一次演讲中也说,日本飞机扔炸弹怕个啥,不过是鸟儿在天上拉屎,你们中有几个头上落过鸟屎呢?可见,即便是中国的高级将领,也都没有认识到,现在我们进行的是一场已经没有前线和后方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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