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美玉

　　山村的路边多花，坐在车里就能远远看到一片，特别是那座美丽的校园，一帘如瀑的粉色蔷薇，像调皮的孩子探出院外。几个穿花衣的孩子从院子里跳跃出来，脸上的笑容有多深，她们的笑容就有多动人。

　　我停了车，目光从蔷薇最深之处一直打量而去，掩不住的浓浓绿意扑入眼帘。想起十几年前的一件往事，也是在这样的阳光底下，那时院中的植物都还是些鹅黄小芽，而蔷薇，是新调来的一位教师种的。她学的是中文，带着一个刚满六岁的孩子一起生活。后来知道她的爱人也是一位教师，去西藏支教已有数年了。

　　原本空荡的院子不久就被绿色遮蔽起来，原是她种下了几墩粉色的蔷薇花，校园的墙根下颇有了“榆荚车前盖地皮，蔷薇蘸水笋穿篱”的意思，唐朝诗人韩愈的《题于宾客庄》也从此被师生们悠然记在心里了。而我，也由此从浪漫的书本里了解到，粉色的蔷薇象征着“爱的誓言”，是彼此不弃不离的爱情之花。南朝梁江洪的《咏蔷薇》诗云：“当户种蔷薇，枝叶太葳蕤。”而我们不用劳作，就可欣赏许多美好的蔷薇花，打心眼里感谢她。

　　在上课的时候，她经常把目光转移到一本书页里，我确信里面有封信是写给他的，她有时就打开默默地读着。曾经看到从里面掉出过蔷薇的花瓣，然后再被她悄悄捡拾放回原处。她的儿子也是这样，每天都盯着院墙上的花枝凝视，有些惊喜，有些疑问，那干净的目光是属于孩子的，一如蔷薇花上点染的晨露，晶莹透明。

　　后来她病倒了，有三年的时间里，她都不曾收到他的来信，当我下课之后坐在办公室里，目光从文字的缝隙向她看去，我看到她把短发束成了长发，一天天埋头在孩子们的作业本里，有时，她的目光也会顺着操场上孩子的笑声转移到窗外，慢慢看向飘移着的流云从天边划过，我确信她是想念他了，包括逐渐懂事了的她的儿子。

　　经常看到孩子采了蔷薇的花瓣，在土地上挖了个坑，默默把花瓣撒进去埋成花冢的模样，我看见她的眼里闪着泪花，目光里露出无望的空茫。知道她和爱人都是大学的同学，他大学毕业就报名到西藏支教去了，她心疼他在那么寒冷艰苦的地方工作，毅然和他结了婚，生下了儿子。有次他出远门给孩子购买学习用具，在一次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便再也回不来了。

　　流转的时光停不下岁月的脚步，山村学校的蔷薇总是那么炽烈地开着，安静而充满生气，人生却在这花下的光阴里慢慢老了。如今我们早就不在这里教课，每当路过这里，看见这满院的蔷薇花，便如同看见了她。时常想起一首歌：不知谁昨夜没有睡，浇醒了那一朵红蔷薇，短短的就在这一夜之间，绚烂盛开，难道它也在想念着谁……

　　歌声旋起的同时，我都仿佛看到她在我的面前牵起蔷薇的花枝，就如同拉起爱人的手，声音低语：“我来了，蔷薇！”是的，我来了。不知她可知晓，每每经过这里，我都用目光替她，拥抱这一院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