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英

　　金银花，儿时就认得的花。这乡野的寻常之花，进了城便金贵起来。殷勤的城里人，喜欢将它打理成景。花开时节，却不见主人采摘，任其被风吹落……每每如此，我都会觉得有些可惜。

　　不知何时，自家绿篱笆忽现它的干筋瘦骨，萌蘖发达。荒芜的心倏然欣喜，生出淡淡的期许。一年又一年，不见花开。小小的心，竟为何时花开，开始了瞎折腾。

　　这个念头几乎要湮没了，那日抬头一望，无意中与蓬蓬勃勃、繁花密缀的它遇见，我竟然失措。自己缓回神来，不禁低叹：原来它一直在这里，许的是生命的不离不弃，是百味的随遇而安。

　　它透达的芳香，清醒地提示我，早过露水收干时。清晰的记忆，带我即刻回到刚刚懂事时，我又学着长辈的样子采摘金银花。今日重温采摘过程，全然没了当年长辈带我恣意捋之欢愉的感觉，反而小心翼翼，精致中少了粗粝之自在，多了思乡思亲之情。好在闻香日浴中淡了忧愁，添了温润。

　　每逢三四月，家乡的山坡、河堤、溪塘边、田埂上，只要碰上肥沃深厚的沙质土，到处是喜阳耐阴、易生易长的金银花，韧性的它们顺势伸展着细长的茎，不知不觉地集结成片。它小小的茎蔓着地就能生根，根系特别发达。它们固着身下泥土，护着生命之水，不需多久，像块块清新自然、素淡平和的绿底白花布，是那样轻巧无痕、率性随意。

　　爷爷奶奶带着年幼的我们，让生拽过来的金银花藤，紧捏在我们细嫩的手中，手把手教我们：“你看它一蒂两花，才开的花银色的，开得久一点的花变成了金色，两条花蕊探在外，成双成对，好像公婆不离，又像鸳鸯相伴，它又叫鸳鸯藤……莫看这花不蛮漂亮，最是实用。清热解毒、疏散风热、消炎止痛……都少不了它；做人像它就好，你们将来讨堂客找老公……”看着年长些的哥哥和堂姐涨红了脸，我们也吃吃地笑起来。就这样在自然的劳作中，懵懂的我们，在采摘金银花简单重复的动作中，细微体验着生活的枯燥、忍耐、顺应、快活，还有生命、爱情、婚姻……

　　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回到原点，那便是童年。曾记得我常提一小竹篮金银花，无忧无虑地跟在爷爷身后。他肩挑一担箢箕，箢箕里堆满着带藤的一把把缠好的金银花，其中夹杂着淡竹叶等七八味新采来的中草药。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远远地逢着乡亲和路人，双方都要客气招呼一声：“咯么多啊！”“给点你拿去啰！”爷爷总是不断将金银花藤，一把把热情地送人。到家时，贤惠的母亲总快步迎上来，接过爷爷的担子，将金银花藤等倒进早已盛满清水的大盆内，仔细清洗干净，匀细地剁碎，再加些甘草，用柴火熬一大锅浓浓的凉茶。她趁热盛着一碗又一碗，摊凉了，看着我们喝下。整个夏天大人们不用担心我们生出什么病来。同时，每次锅里余下的凉茶，母亲总是用陶罐或大瓷杯腾出来，趁着温热，喊应着我们给左邻右舍、指门对户、前村后坳的乡亲一一送去。

　　在我看来，父亲对母亲一辈子似乎少浪漫之爱，对我们似乎温情不够，放养不管。但他天黑收工回来，总习惯性顺手带回甚至夹杂有刺藜的几把金银花藤、几蔸车前草、鱼腥草……好多次母亲揉捏着父亲的手指，用奶奶的绣花针给大意的父亲挑刺。母亲从不抱怨，一直跟他贴心贴意过着日子。母亲的心安定，我们的心也跟着安定了，日子过得像金银花一样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