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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之时光》篇目3:青苗

来源:红网综合 作者: 编辑:李子璇 2017-06-08 09:5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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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发现凤形山盗掘现场后,我立即向单位作了汇报,经过省文物局与铁路部门紧急协调,落实了发掘事宜。几天后,考古队正式进驻陈家屋场。

  我们的车刚到,便有两条恶狗从屋角咆哮而出,露白齿狂吠不止,听过疯狗咬人之说,队员们甚是害怕,县文管所长老胡也是心虚,先是大声呵斥狗,见狗不走,又正色道:“都是省里的领导,莫搞啊!”正僵持不下,屋里踱出一个中年汉子,一脚把狗踢跑了,来者正是村主任。

  村主任家里全是烟雾,一个厨子正在用火烧猪头,厨房里已经做好了一只血鸭,香味扑鼻,一条鱼在煤炉子上滚。中餐终于弄好了,于是乒乒乓乓地搬桌子、凳子,桌子破旧,下面布满了蜘蛛网,凳子一拐一拐的,须小心。陈克俭埋头开着啤酒瓶,趁人不留神,悄悄满上,各式各样的杯子,都带垢。这时,老胡已经满面春风地站了起来,把祝酒词一口气说完了,像是在背,末尾是心情愉快、万事如意。大家就适时地喝上一口,陈克俭手里还没有酒杯,慌忙间,作一个仰头喝酒的滑稽动作。不久,桌下的动物也热闹起来,鸡进来了,任它吃,狗来了,将鸡吓得乱飞,后来,两只小猪竟也闻讯赶来,把骨头啃得咯咯响,众人用脚乱踢,小猪落荒而逃,慌乱中将几个酒瓶撞翻。

  席间,老胡说明了这次发掘的背景、工作的程序,还商量了工价。村主任开始说只有二两酒量,见无人陪他喝白酒,便自行添酒,估计不下四两。酒后,大家脸上红扑扑的,坐在屋场上扯话。克俭忙碌着给大家甩烟,接不住的,便滚到一旁的鸡埘下面去了。点烟时,又谦让不迭,火柴烧到手上了,还未点燃一根。上午的雾气已经散尽,阳光和煦,村主任食指被香烟熏黄,左右耳廓上都夹着烟,瞌睡时,白白的烟灰一段一段地掉到前襟上。

  老胡这时就要回去了,又互相握手,说完了再见,车却熄火了,大家心里焦急,仍故作轻松地说着话,车终于发动了,许多胳膊伸出来晃动,恰遇村口一群上学的孩子,跟在车后跑了很长的一段路。

  干部们走后,克俭把我们领到村边的一栋新楼,说:“这次你们住在陈建国家里,这是他家刚修的楼房,条件好些。”

  我问:“他们家里还有谁?”

  克俭说:“他家都迁到县城去了,只有老的守屋。”

  楼房很大,周围都是稻田,楼上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床也铺好了,队员们在房间各自安顿,我头脑有点胀,和衣睡了一会,听到厨子在楼下扫地、打水,远近有公鸡鸣叫,一个小孩被谁打了,号啕大哭,还有从墓地方向传来细碎的铁质敲击声,这是手铲敲在洛阳铲上的声音,这些天,业务人员已经开始在路基上勘探。三个彩衣人从陈家大屋方向飘出来,在墓地看了一会,因为这一侧都是低缓的坡地,没有一条平直的地平线,加上自己头脑有些昏胀,总有恍恍惚惚的感觉。

  午睡醒来,瞥见窗外云雾缭绕的鬼葬山,一段碧色的楚江保持着处子般的容颜,瞬息之间,心境大定。凤形山墓地上的松柏、一簇簇风中的茅草、公鸡发红的鸡冠和被风吹翻的五彩尾羽,重新在瞳孔里定格,一度模糊的焦点又对准了。

  晚饭后,我和房东陈大爷坐在屋场上谈掌故,老人说,考古队以前也住过他家,那时还是老房子,没有修这个新楼,走时曾说过,过些年还要来挖,没想到真的又来了。陈大爷还记得,挖墓的蔡师傅早上喜欢吃米粉。老人说,这里的山林多松柏,多白蚁,白蚁一旦爬上木梁,不出几年梁椽尽朽,冬春是全村捕杀白蚁的季节,白蚁洞大如水缸,一次可清出数箩筐白蚁,用火烧死,捕杀白蚁是家家户户必做之事。老人又说,这个屋场风水好,出干部、大学生。谈起几个子女的情况,如数家珍,最得意的是儿子建国,在县机关当干部,儿媳湖南医科大学毕业,也在县城。

  2

  考古发掘已经开始,我在路基上布了探方,有一群村民围了过来。一个白脸男子径自走向我,旁若无人地指指点点:“这些地方,你们不能挖。”

  我说:“已经跟村里打招呼了。”

  “你们没有通过社员。”

  “我们不可能跟每一个人打招呼。”

  “你们考古也是为了赚钱,你们要拿钱补偿。”

  “我们是有政策的,不可能拿钱给你们。”

  “这是我们的地,谁敢挖。”领头的妇女突然发作起来,嘴唇发紫,蛮横地夺下民工的扁担,将土箕踢翻。

  民工怔怔地看着我。

  这时,白脸男子又靠近我,低声说:“你拿出两千块钱,我给你摆平。”

  见我不理会,又说:“一千怎样?”我说:“大家都在这里,我去请村主任,我们现场解决。”我又找到了村主任,他说,事情有点不太好办哩,按理,这里的土地已经征用,不存在补偿问题,他们来,无非是诈点钱,前几年,狮子山上修高压塔,村民阻工,出了几万元才平息,看来只好花钱消灾了。回到工地后,我对众人说:“村主任在这里,请这块地的户主站出来,我们一户一户地谈。”村民开始互相耳语。“这些都是我们陈家的。”我说:“不是我们,具体是谁家的?”两个队员拿来了皮尺,准备现场丈量。头一户,是一个老头,说:“我的地在这里。” 我说:“具体在哪里,扯一下线。”我知道农民非常计较,因此坚持要厘清确切的边界,以免发生新的麻烦。

  不料,皮尺一扯,意想不到的场面出现了:两户人家开始为这条界线争执起来。“在这里。”“不是这里。”“原来的树在这里。”“咳,不是这棵树。 ”“好好好,让你一点也无所谓。”“你要把话说清楚。”

  两户人家开始互相对骂起来,妇女手里执一根蒜苗,指着对方鼻尖,只争论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狗日的。有人默然了,本来抱成一团对付我的这群人,几分钟内就解体了,并开始互相伤害,再没有锐气针对我了。原来,考古涉及的土地,不过二三户人家,多数人是来趁火打劫的。另一个户主还悄悄套我近乎,一面用眼角斜睨一下同伙,轻轻地说,他们都是来诈钱的。那个嘴唇发紫的妇女,本来就是浑水摸鱼的,这时还在嚷嚷,我大喝一声,没有你的地,不关你的事!她被我镇住了,低声说了一句,你吓着我了。

  最后留下相关的三户人家,我这才向他们摊牌:从政策上,我没有义务出钱。但从情理上,你们既然是户主,就以青苗的名目,象征性地补偿一点。对此,三个户主没有意见。

  老头问:“你说说,给多少钱?”

  “一百块如何?”

  “哪怎么行,没有二三百块搞不好。”

  另一个户主说:“如果是你私人的,就算了,反正是国家的钱,国家不会跟老百姓计较吧。”死缠硬磨,最后是每户 150元。老头心花怒放,露出久旱逢甘霖般的神情,还主动请队员去他家喝酒,用手作杯子状,作出仰脖子下灌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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