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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元松

　　对于中国这个拥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国度，它的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川，每一寸土地，以及生息于此间的每一个民族，似乎都为历史的烟云所笼罩，所浸泡。凭借一个偶然的契机，便能走进岁月的深处，剥开时间的尘封，历史依然活着，往事依然新鲜。里耶正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让人追问历史、破解真相的一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这座位于湖南西北部武陵山脉腹地的古镇，凭借着酉水千万年的滋润，在漫长的时间隧道里，几度废兴，岁月的尘埃之下，埋藏的是历史鲜活的表情，葱茏的阡陌之上，传承的是先人悠长的心绪。星移斗转，春秋轮回，相伴里耶的除了千年尘封的往事，还有百年孤独的清寂。守望，在沧海桑田的变幻中等待发现，等待幸运之神的垂青，等待那一记跨越时空的叩问。

　　这一天终于来了，1985年6月的一天，凭着铁锄一记偶然的刨地，里耶等到了这个石破天惊的破题，那位不知姓名的里耶农人或许没有想到，他改写了一段历史，也改变了里耶的命运。

　　里耶，历史河流滋润、沉淀的文明厚土

　　从可以查阅到的史料中，我们得知它最初的汉语地名叫“迁陵”，然而还有一个名字显然比“迁陵”更为久远，这就是土家人世代相称的“梅茶里耶”。“梅茶里耶”是土家语译音，意为开天辟地。正如这个土家地名所蕴含的意义，这片最初叫“梅茶里耶”的地方,历史上并不荒蛮与沉寂，虽然它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默默无闻，不为世人所知，但这并不能抹杀它曾经显赫的历史地位。它与王村、浦市、茶峒并称为湘西四大名镇。

　　2002年6月23日，就在里耶古城发现第一枚简牍的20天后，井下被注水封闭。这口2000多年前的古井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将一个巨大的秘密一直保守到今天。经过最终统计，从一号井共出土秦简3.7万多枚，文字达30多万字，全部是秦代洞庭郡迁陵县的官署档案。每一枚简牍记录的内容都是一段珍贵的秦国时期的历史，所涉及的内容包括军事、政治、人口、税赋、乘法口诀等各个方面。而此前，全国各地出土的秦代简牍总数不足3000枚。里耶古城和秦简的发现，“复活”了秦王朝，改写了中国历史。同年11月，里耶被国务院增补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5年11月被评选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被专家赞誉为“北有西安兵马俑，南有里耶秦简牍”。随着秦简被考古专家们一简一简地翻译，一段段秦朝历史被重写，一个个千古之谜被解开。里耶，因此而蜚声中外。

　　一个巧合：一座战国古城与一所小学

　　里耶秦简的发现，纠正了此前史学界认为中原政权对湘西治理始自西汉初年的权威观点。中央王权已对2000多年前的里耶实施了有效的统治，酉水便利的航运条件和里耶重要的战略地位，促使楚秦两国均十分重视经营此地。秦王朝于此设迁陵县，作为控制西南夷的战略要地。而此前，楚国也一直以此为防御巴蜀、夜郎、西越的边关重镇。

　　循着简牍的古老墨迹，触摸秦人遥远而清晰的心跳，一睹秦代鲜活的社会生活表情。历史充满了偶然与巧合，秦城遗址之上是始建于清乾隆年间、至今已有200多年历史的里耶小学。2200年以前，流过学校门口的小河就已经存在了。考古发现证实，这条小河就是这座战国古城的护城河。这就有了一个巧合：这座战国古城的面积，正好和这所小学的面积相同：东西、南北的长度各200米。

　　只是生活在21世纪的孩子们可能不会想到，他们背诵的乘法口诀表，早在2200年以前，就已经被埋在他们的课桌下面。

　　土家民俗风情：里耶最鲜活最具生命力的历史记忆

　　里耶的土家村落依山而建、濒水而居，最好的土地均为田园，这无疑是土家人为了部族的安宁和持续发展作出的明智而天才的选择。

　　“土家住在高山上”或许并不能证明土家人生性喜于山居，而是因为土家人需要抵御古代中国的动乱和历朝历代强大的外族势力的入侵，以及人口与环境压力下的聪明之举。土家人大都居住于陡峭的坡岭，由于地势关系，住房多采用吊脚楼形式。在住宅两端立四根木柱，沿着山坡的走向搭成木架，在以正屋地面平齐的高度上搭横木，盖上木板，三面装板壁或木走廊，以草或杉皮作天盖，楼下四面皆空，可堆积肥料，也可临时拴牲口，楼上一般是闺女做鞋、绣花或家里人吃饭乘凉的地方，通风防潮，阳光充足。弥漫于里耶的土家民俗风情，无疑是里耶最鲜活最具生命力的历史记忆。

　　大气而低调，蓬勃而宁静：古文明的珍贵记忆

　　漫步于里耶老街，如逆行于时光隧道，青石板铺就的街面和土家风格的明清时期的建筑，使人恍惚觉得时光猛然后退数百年。这里没有喧嚣，没有急匆匆地赶路，没有人扯高声音讲话，门前屋后，到处晒的是橘子皮和米粉条，斑驳的老屋前，幽深的小巷间，人们不紧不慢地碾米、制作酸萝卜，间或有老人坐在门前的竹椅上，穿着整洁的蓝布衣褂，或三三两两坐在街边聊天、打“跑胡子”，或品茶或叼着烟袋，为过路的人送上几缕友善的微笑。这一份现代都市久违的从容与悠闲穿越时空，令人感受到光阴的厚重和沧桑，时光流转，生命在此仿佛轮回。

　　拥有丰厚文化积淀，却不事张扬的里耶，大气而低调，蓬勃而宁静，恰如一位沧桑历尽的老人，一袭布衣，不事雕饰，从容与悠闲之间尽显文明之本真，令人称羡不已。

　　如果说秦代历史的惊天发现是里耶回馈当代的惊喜，原生土家文化是其反哺现代文明的珍馐，那么，里耶古镇绵延2000余年的历史和明清两代500年的辉煌，无疑已成为湘西古代城市文明弥足珍贵的记忆。

　　（作者系湖南吉首土家族作家，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