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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很想问是否在西湖

来源:中国文化报 作者:张瑜娟 编辑:王嫣 2017-07-04 09:5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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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瑜娟

  读清人张潮《幽梦影》,被这个书名所吸引,幽梦是梦的深处吧,影,该是梦的影子还是被梦者的梦中之梦?

  无端想起苏轼:“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至此情深可有止境?

  飘零于世间,我们都是梦者,梦者比被梦者辛苦,梦是无可控的牵引,牵引宇宙的能量,照亮幽处的那个人。

  情感是人内心的幽微通道,可通向另一个人、可通向万物,甚至宇宙。

  苏轼通向了哪里?莫不是《念奴娇·赤壁怀古》中那个当日的周郎;莫不是回首萧瑟处的也无风雨也无晴;莫不是痛饮时,今夜送归灯火冷;又莫非: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这里的高处是云天之外吗?这个通道去向的可是另一重?

  或者苏轼通向的那些个幽微处,是内心与诗共同构建的抵达,现实中甚至无从寻起。

  不喜那些俗常的对其诗的注解,不喜了解太多背景或事件时再读他的诗,喜欢偶然相逢般地遇到他的文字,素昧平生却有至深打动;或像故友那样相遇,再次打动。试想,曾经,章质夫读到“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时该是怎样的感知?或者诗带来的从来都超于人所能带来的。

  对于苏轼,诗词是他内在能量的发散形式,这个形式足以打动世界,然而,他的形式不止于此,更显现为书法、绘画,甚至造园、置景……或者为官从政,亦是他观念艺术的一部分。昔年的黄州,让他有了风靡千古的名号,有了“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的书法珍品《寒食帖》;有了《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卷起的千堆雪。而杭州,他让西湖呈现出那道诗意的苏堤,假若苏堤是他的装置艺术,那么三潭印月该是他移形幻影的取景器,打破空间,直取天上月。

  如果说世人的普遍理想是让生活艺术化,那么苏轼的生活本身就是艺术。书法上,虽习帖,却旨在创造,取法众家,通今博古,自成精妙,并以深厚的内里链接古今,再加上天才的艺术感知,形成独特的自我风格,成为宋时位列苏、黄、米、蔡四大家之首。艺术皆是相通的,书法上的觉知,他自然地用到绘画上,画就画吧,偏偏就画成了中国文人画的奠基者,一句“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把绘画从求形似直接提升至意境审美状态,融诗书画为一体,开创文人画全新格局。试想,书法、诗文、学养、体悟纵深到何种层级方能到此境。

  再看《潇湘竹石图》就不奇怪极简的画面缘何生发别样的张力,或者,反常化直接对接生命的知觉。苏轼的极简,显然是掌握万象后的高度提纯,他透过物象抵达的是境界、修为、状态和形式的统一体,如果说极简不同于传统绘画里的取舍,其属性是现代性,那么,苏轼未尝不是一个具有现代性的古人。

  细算来苏轼的极简比欧洲的极简派艺术早了太多年,欧洲的极简思潮不过是始于二战后,也许,一个极具灵性的创造者,他的观念与时间无关,他的存在是超时间的。

  蓦然想起苏诗曾云:“不可居无竹。”遥想当年他居所的窗前映着的竹影本就是诗性呈现,那个他曾写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的明月夜,那夜的竹定是知己,与他共享那份由深情构筑的思之荒野。

  也许每个人在某时都会有一份思之荒野,只是它的容纳和关照不同,空间自然不同。情感之所以迷人,或许是因它扩出了现实之外的空间,重叠于精神,让存在于现实的人蓦然间体会到另外的维度,于此,情感是人最易得的精神存在,我们迷恋情感,太多时候亦说不清我们迷恋的是情感本身,还是被它所带入的那个空间。

  回到创新,仿佛是苏轼的自然,除了书法、绘画,甚至烧个菜都能自成一派,不但成为宋时的流行式样,且持续至今;即便练个瑜伽也会创造性地改造成适应自己身心的体位,并与禅修打坐的心法共通,这亦是创新的极致状态吧。

  谈及观念,杜尚百年前主张的“所有皆艺术”,让艺术指向当代状态,这与近千年前苏轼的“凡物皆有可观”的审美范式基本上是一场跨时空的对接,让此刻的我们反思,当我们还在探究什么是艺术时,当我们还在为画什么而苦时,或者因为思维还在物理层面,物象成为阻滞,是无法到空灵或对接时代的,又或者,是“苦”得还不够,但显然,“苦”不是艺术的本质,高级的艺术状态消解“苦”。

  许多时候我们可能会觉得时代已进入多元,我们已在科技时代,可是我们真的只是置身于科技中吗?霍金不久前曾忧郁地说过:我们已经拥有毁灭这个星球的能力,可是还未创造出逃离这个星球的能力。是的,科技带来便利的同时,这个世界已回不去曾经的天地人状态了,有时想,人类在忙着寻找类地行星之时,是否也曾关照我们是从从前走来的,可是我们已失却“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意象。从机器人赢了围棋高手、“小冰”出了诗集、人类有可能复制自己,甚至开始探索肉身不死……我们是否也该思考人的思想如何对接时空,科技不只是为了赢得便利,更是为了扩展物理空间之外的探究,在有形里探究无形,这或者更等同于哲学问题,又或者,世界的原本不只是你我所看到的。

  想起幼时读过的某篇古代传奇:一座仙山从江海中飘过,云气缭绕,岸上人竟能看清山上的桃花和花下的人,甚至能闻到酒香和看到他们的微笑,飘忽而过,如梦不留痕……

  世界的本真到底是何样?

  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座神秘的桃花源。苏轼的桃花源,也许在他的艺术里,在他的诗酒茶里,在他的知己里,在他历经苦辛和所思里,隔了千年再看过去,仍是灵动和深切的,想象他当日伫立江畔,高唱大江东去,那是现实空间难以再现的至真情境吧。

  此时你是否也会像我一样去思考,何处是我们的桃花源?

  时空转换,分明又看到苏轼,只见那日他微醺时在素色长衫上写满行书,大步于街头,衣袂飘飘,就连春风亦不及他的神采……那又会引发另一轮时尚吧?隔了长长的岁月再看过去,那仍是一场撼人心的行为艺术。

  大江东去的歌声仿佛一直未歇,他在自己所建构的精神空间里流转,深远如他时这世间可有寂寞?他用那张传说中的雷琴抚出的可是《高山流水》的情境,还是那首相关离愁的《阳关曲》?

  时空相隔,他或者早已消逝在时间里,然而他的那些个光华仍在他的诗里、在岁月的烟云中灵光闪耀,映照幽微通道,映照某一个人……

  收到朋友短信,说他在江南,正烟雨……很想问是否在西湖,未及问,他已发来了图片,是一座江南的古老院落,芭蕉和不知名的树,生长得铺天盖地,旧年的白墙满是斑驳,他信中说:烟雨江南,五月即逝。千廊回转,蕉雨穿石。

  他发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在飞机上拍的,苍厚的云层,湛蓝的天空,飞机的一截翅膀划过,没人说得清这是在哪里,没人说得清这是要去向哪里。

  明天即将到眉山,那是他的故乡,许多未知和想象的生发地,那里富足、浪漫、温润、才情……微雨之中,烟云聚散,眉山,莫不是古传奇中的那座仙山的原形?想黛色远山,微茫时最见性情,让人分不清这是哪一处。

  莫名想起他那句:“书到今生读已迟。”仿佛看见上一世的谁在山间劳作,上上一世的书还未读完,那个道别的人是谁?是你还是我?

  时间或者仅是无涯荒野,变幻叠加的也许只是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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