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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中兴前夜的岳飞之死

来源:红网综合 作者:向敬之 编辑:王嫣 2017-08-03 11: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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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二年》,夏坚勇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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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飞似乎该死?在守内虚外和重文抑武的赵宋王朝,岳飞出身卒伍,一跃而起,成为征战讨伐、建节两镇的军界大佬,不贪财好货,不贪酒好色,多余钱财悉数充军,对同僚奉送的美姬也不直视,连唯一的爱妻偶尔穿下丝质衣衫,也定要换成低档麻衣。这样的军队统帅,按理,皇帝应该喜欢,应该倚重,但原本信任他的官家,也因此匪夷所思而恐惧了:岳飞治下的军队,拿着朝廷的军饷,却成了岳家军,声名赫赫,连恨之入骨的死敌金兀术也感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岳飞似已拥兵自重,皇帝急召需下12道圣旨。这还了得?这怎了得?赵构胆战心惊了。倘某日岳飞及其部下,也玩起赵匡胤的黄袍加身,天下便会易主。惧怕金兵的宋高宗,举棋不定:杀,会损失一道屏障;不杀,岳飞既不是刘光世式的逃跑大将,也不是张俊般的“暴而寡谋”者,更非韩世忠那样娶了诸多小妾还抢占部下妻女的泼赖。这,自会惹恼疑心重、胆子小、猜忌多的皇帝狠下杀手。哪怕只一个“莫须有”罪名,哪怕隔夜就是团圆的除夕,也要让杀之成了必须。

  夏坚勇以岳飞之死,作为长篇历史散文《绍兴十二年》绪篇,开启他要说的1142年的点点滴滴、是是非非。他重点分析了赵构为何要杀岳飞的前因后果,而没有因袭传统把罪责全部推给秦桧,甚至认为秦遭尽唾骂和污染而感到冤枉,但也没有过多地阐释风波亭前秦氏夫妇跪像该搬走的真相。

  岳飞的死,多有争论,好不容易让奸臣跪了忠臣近千年,让世人在现场或背后,看到或听到史书上写着、戏本上演着、世代人说着的忠奸教育。战事偃息了,百姓安定了,宋高宗也有了夸耀“中兴盛世”的场景。我们在夏坚勇文笔晓畅、史实充分、逻辑缜密的文字中,可看清楚、弄明白、洞分晓岳飞死后的那些事儿。

  从帝王术上看岳飞之死,那是一种政治需要,预防了握有兵权的强势者自立的活剧重演。岳飞是深受百姓爱戴的“岳爷爷”,是威慑虎狼敌酋的“岳战神”。而继续打下去,打的是财力,是物力,是人力,偏安一隅的小朝廷,是经不起持久战的。朝廷需要休战,时局需要休战,百姓需要休战。而越战越勇的岳飞,精忠报国,哪顾这些。一见战和的苗头,岳大帅就闹情绪、躲猫猫,或干脆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把皇帝的几道圣旨金牌,挡得如一纸废纸和几块烂铁。

  在民族纷争、兄弟阋墙的历史背景下,政治需要英雄,尤是可立牌坊的民族英雄,如南宋初年的岳父、南宋末年的文天祥。秦桧作为权相、皇命执行者,自成了刽子手、千古罪人,成了戏文编排、史书篡改的卖国贼,遗臭万年。

  秦桧也会来事。大理寺查办岳飞,久不得证据。秦桧接手后,快速禀承圣意,帮助官家善理,哪怕自己日后会背负“矫旨”的铁案,会带给子孙后代抬不起的荫庇,但也要做“一个相当称职的替罪羊”。秦氏小舅子王会负责抄岳家,花费了数年,逼死了多人,只弄了一个有不少水分的清单来。岳飞位居高地,身兼数职,且不爱玩走马观花、私下蓄妓的时髦戏,在优渥武将、薪水颇高的宋朝,却显得没有多殷实的家产。这其中有王会的侵吞,但让人得问岳飞的钱去了哪儿?

  岳飞丰厚的工资、补贴和招待费,常“化私为公,补贴军用”。中国素有“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统,在同仇敌忾的当时下,兵将自会全心效忠威武大气的岳大帅,哪还管畏敌如虎、几度下海的赵官家。这怪不得赵构冒着颠覆开国太祖的“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祖制的危险,杀掉给自己抢了不少地盘的岳大功臣。杀,难平民愤!不杀,“可能有”易位的危机。赵官家一手提拔的岳大帅,大权在握,还强荐皇位接班人,而这皇储只是赵氏养子。改变高贵的皇朝血统,尤在皇帝春秋正盛时,推一个他并不喜欢的人接班,怎能掩饰你无二心。生长在皇家中心,看遍了权力争斗,赵构自不容忍他人对他权力继承指点。他自知,若非靖康之乱,哪会让自己这个父亲不爱、母亲不宠、兄长不少的九皇子上位称朕。

  可以说,赵构是懂得政治和权谋的,即便有人骂他太凉薄、很昏聩,即便史上一直把他定位于昏庸之主,但其实,他不昏庸。他是个勇敢者,不惜纳贡称臣,敢于丢下尊荣和面子去求和,勇于让历史给自己苟且的嘴脸,换取真正的偏安和江山的安宁。不然,我们断然看不到岳飞死后,绍兴十二年南宋国内的繁荣。

  这一年,是南宋史上具有分水岭和里程碑意义的一年,宋金较量了15年的征战告上了段落,带给了南宋社会繁荣发展的转机。夏坚勇从绍兴十一年小年夜(除夕前夜)写起,一直写到第二年的除夕,以岳飞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杀事件为叙述中心,详细讲述了这一年宫廷民间大大小小的各类事情,生动展示了南宋朝廷的政治格局、政权运行的内部肌理、各股政治势力间的权力博弈。

  宋金置榷场互市,划定疆界,南北对峙。夏坚勇不局限也不避免写宫廷戏,但在时代政治和军事纵横捭阖的宏大叙事下,精微刻画社会生活各层面:勾栏瓦肆家长里短,引车卖浆讨价还价,风月男女情爱纠葛,不避巨细,自成体系,让人轻松地看见权力博弈背后的风俗、物价、科举、学潮、艺文、官制、茶政、马政、度牒、驿传、地理、气候、产业、外贸、宗室、外戚……世事百态,民间风情,关乎国家政治、军事兵力、宫廷礼仪,在细微中见全局,于波澜中观天下。

  作者无意于对历史通俗阐释或戏说,也不满足于站在道德至高点重复那些既有评价和定性定调,而作力于在笔下呈现一种历史的诗情与哲理,还原时代氛围和社会肌理,追逐人物的心路历程,从而走向一个更为深广的历史时空和精神世界。我们从中,可看到南宋变迁的经济轨迹,可见赵构寻求中兴的行动和决心。

  夏坚勇力图通过绍兴十二年这个历史的横切面,以一年12月为经,以所发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为纬,全方位反映政治风云和社会生活,深入揭示当事人的内心世界和行为逻辑。这足见他掌握了丰赡的历史材料,驾驭着清晰的史实历程。这,对于我们重识貌似昏聩的宋高宗,未必不是一个全新的窗口。而对岳飞之死、秦桧之跪,也未必没有新的理解。

  岳飞着实沉冤,但民族之间的仗继续打下去,打到最后,无非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纸和约,换得百姓休养生息,未必是件坏事。千年以降,岳飞由民族英雄转为抗金英雄,也不过是兄弟民族之争的打手而已。在大汉族主义史观影响下,总有这样那样的戏本传说,为不甘心让一时强盛的少数民族主导国家,而编撰林林总总的杨家将、岳家将、呼家将……的威武不屈、征战不休,来渲染汉家英雄的坚忍、顽强和正义。而其实呢?少数民族主导下的中国,依然出现了成吉思汗、忽必烈、康熙、雍正、乾隆一样的了不起的帝王盛世。

  社会渐趋稳定,经济日见繁荣,民生似有改善,见证了赵构于外苟且、于内提振的国策,有一定的战略性意义。夏坚勇的笔墨是细腻的,他在勾画大政方略、权力分配、策论宫议、先帝葬礼时,对一顿恩赐进士的羊肉套餐、泡饭,一道联系到驿道上的马政的水煮牛肉,一个同先帝睡了11次生了一个皇帝的女人、一个所谓梓宫上的“避孕套”、一把曾让秦桧闭目养神追忆如烟往事的太师椅……以小见大,知微见著,从微小中烘托岳飞死后的所谓中兴。

  宋金进入了战略防御,相安无战事。人民得以休生,生产得以发展,商品得以流通,大量青壮劳力投入到经济活动中,创造了大量的社会财富,使南宋经济总量在领土减少的情况下,百业俱兴,蓬勃向上,反超北宋。耕种土地减少,丝绸之路阻断,南宋新创远洋贸易为主的商业经济模式,城市繁华,商业兴盛,商人得到了最大的解放,出现了早期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较之前朝,南宋发生饥馑的次数较少,稻麦两熟制的推广功不可没。“苏湖熟,天下足”,以杭嘉湖地区为朝廷主要赋税来源地,也自南宋始。临安人口逾百万,而同期欧洲最著名的大都会伦敦不过三四万人。马可·波罗到杭州后,看到“颇具豪华气派的一事一物,惊讶得瞠目结舌,叹为观止”。林升曾诗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游人醉,只将杭州做汴州。”临安之美,虽有偏安之辱,却胜开封壮景。

  对于越坐越安稳的宋高宗赵构能坚守国统,放下身段,送“誓表”达金,受“册文”为帝,在沿用宋朝的国号和正朔基础上,去寻求经济繁荣、人文昌明、科技发达、百姓安定的社会发展,未必不是英雄之举。这样的历史,也有待更多的作家、史家,如夏坚勇一般,以强有力的历史细节、可读性强的《绍兴十二年》,来重塑历史和人们对那些所谓昏君弱主历史作为的认识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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