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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悉人性的幽昧和微光

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桑麻 编辑:王进文 2017-11-21 08:2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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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么也没看见》是新近出版的霍君中短篇小说集,多描述农村和城市底层人物的生活和命运,他们之间的矛盾和情感纠葛。同样的城乡经历,决定了我对其作品中的人物和生活有一种天然的熟悉和亲近感,不觉得生疏和隔膜。然而,细读又不尽然,小说营造的生活环境固然熟悉,氛围固然熟悉,气息固然熟悉,但人物却由初读时的似曾相识变得陌生,所谓熟悉的事件不过是仿佛熟悉罢了。霍君显然不愿做生活的搬运工,她在塑造属于她的“那一个”,将她对于生活的打量、观察,对于人性的审视、感悟,近于冷凝的情感温度,自然而不动声色地融入到她的故事里。《不要说出事情的真相》和《我什么也没看见》就是有代表性的两个文本。

  《不要说出事情的真相》以叙述者“我”的视角,讲述了发生在盲眼母亲、女儿采莲,以及后来收留了她们母女,成了丈夫和继父的那个男人之间的一桩不伦事件。“我”被懵里懵懂拉进事件中心,背负了坏名声,直到多年之后上了大学,通晓了人事,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辜。在说出真相与弄清原委之间,“我”选择了后者,“只想问一声采莲姑姑——为什么你选择的对象会是我?”

  在《我什么也没看见》中,仍然采用了“我”的视角。“我”目睹了发生在李铁梅与李玉和之间的一桩私情,看见了麦子倒伏以及倒伏之后两个人的成长……。“我”跟社员们的观点一样,认定那是破坏生产的行为。担任生产队长的父亲决心找出破坏者。在召开大会,挨个谈话,发动社员举报后,李铁梅同样选择了在一个傍晚,将父亲约到了另一块麦田……

  以上两个短篇,通过人物对话、心理活动和行为表现,推进事件进程,颇费周章。作者不吝笔墨,详尽故事的原初样态,似乎只对讲述感兴趣。读者若不细作究诘,很容易迷失在故事里,或者从故事里滑出,以为看到的就是两个流俗的一关乎道德人伦,一关乎男女风化的故事,如此则跌入作者冷静叙事的障眼法,辜负了她煞费苦心的一番心血。

  在《不要说出事情的真相》里,我不否认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不伦故事。这个故事指向人性的隐晦,欲望的污浊,但这不是全部,更不是根本,尤其不是作者的最终意图。她另有所涉。埋藏秘密,是小说人物共守的底线,也是她刻意营造的结局。这个企图,通过对立的两组人物表现不难揣出。曾经的“美人坯子”采莲母亲对采莲心存嫉恨,以至狠心将其毁容,隐约透露了某种信息。采莲宁愿接受惩罚,仍旧不向外界透露一丝风声。她要保全什么,保全谁,应该是不言而喻的了。如果说他们一家人守口如瓶,完全是出于自私的本能,那么,“我”的决定则出人意外,似乎有悖常情。“我”在明白真相后,并未想着公诸于众,以求解脱,而是转向对于原委的追索,其良苦用心,无非是为了保全采莲那个特殊家庭的颜面和完整。此处映出的正是作者的宽仁——从赋予“我”的行为中不意流露出来。

  在《我什么也没看见》中,李铁梅由默然承受决定采取行动。她的行动与采莲家庭成员一样,同样是基于对名节和尊严的维护。她要保全李玉河和自己的名声,没有更多选择,只能拿身体去做交换。一个接受再教育的下乡知青,青春和身体是最后的也是仅有的本钱。她是不情愿的。在被迫献身中,她的内心凛然不可侵犯。父亲因“怕遭雷劈”而止步不前……。不管出于哪方面原因,令人不堪的局面终没出现。依然苏醒着的良知和理智,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

  由是,我们不难看出作者的创作倾向和意图,她的心灵及情趣指向,其意隐晦而鲜明,含蓄却悠远,于晦暗甚或丑陋的生活图景中,于人性幽昧不明的底色上,为我们留存了一抹闪烁的若明若暗的光亮。这光亮便是生活重幕下的人性闪现,几近淹没在现实的灰暗里,却终于不灭。作者洞悉人性的卑劣和投机,更看重涵藏的善念和美好。正是这一点吝啬的笔墨起到了平衡和唤醒作用——平衡了文本,唤醒了读者倾仄、摇摇欲坠的心灵。

  霍君先后在农村和城市生活、工作,她的经历决定了创作的选材范畴,但不等于说,限制了她的想象和创造。从来没有堪称优秀的作家,由于生活疆界的限制而桎梏了创作能力,也从来没有哪位作家的写作是完全没有生活的凭空虚构,即便有着天马行空想象力的马尔克斯,即便是塑造了魔鬼沃兰德形象的布尔加科夫的创作,同样不能脱离或抛开现实生活。前者的巨翅老人出现的背景离不开大海、暴雨和鸡棚;后者的玛格丽特飞到空中,俯瞰整个莫斯科城,离不开胯下的扫地刷子。没有人能拔着头发离开大地。区别在于,当现实提供了创作基础,我们能够让虚构的触角伸多远,让想象的翅膀飞多高。霍君的创作态度是老实的,具体到写作上又是放任和不老实的,否则,她不会把人物一次次放置到逆境、窘境、绝境、死境等特殊环境中,从看似平静、琐屑、庸俗的日常里,编织生冷、生猛抑或温润、魔幻却生动的故事,展示一个个受苦的、挣扎的、倾轧的、回暖的、复活的、不甘的灵魂。在徐缓的叙述中,从字句间,从故事结束处释放云烟样的些许温情。

  在《动情的耗子》中,木匠耗子三十八岁才娶下“一个粗粗拉拉,没有一丝灵气的女人”,后来遇到风情盈怀、善解人意的巧莲,才觉得遇到了怜惜他的女人。耗子在夜里被人当头泼粪,砸碎窗户后,与巧莲从村里消失,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巧莲瘫痪的男人。而他实诚得“像母牛一样”的妻子,总能不时收到外面寄来的汇款,供养两个孩子上学。真情为世俗不容,私奔之后的他们各自依然尽着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在《放错楼层的自行车》里,罗老师因为醉酒,将自行车错放了楼层,引起妻子一连串猜忌,令其陷入尴尬窘迫之境。作者将中年女性的猜疑、嫉妒、挑剔、无事生非的心理和行为,中年男人的忍让、无奈和宽容,刻画得深入腠理,入木三分。当妻子中风,生活不能自理时,罗老师不计前嫌,精心照顾,夫妻间平凡、真挚的感情让人动容。

  《垃圾美人》写了几个中年清洁工男女间微妙的情感涟漪,关爱与被关爱,需要与被需要,柔情与醋意……等交互纠缠,猜疑、提防、较劲儿,窥破真相后的失意、沮丧与回归,让人不时发出会心的笑,随后是叹息,摇头,心生温润……

  综观收入本书的全部作品,可以看出霍君的探索和努力:穿越生活表层,触及血肉肌理,向着人性的幽深处开掘,予以创造和艺术性地反映;其绾结故事的能力,娴熟而不着痕迹;语言富有姿彩,依着讲述的需要而变化,或冷峻、或平和、或幽默、或讥诮、或诡异;其艺术理想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对于人性中美好一面的不懈演绎。她总是在看似无意间,透露人际关系中的温情和美好,仿佛在告诉我们,生活固然不乏猥琐,犹有朦胧的光亮,从而保持期待和信心。

  多克特罗把他笔下评述的作家称为“创造灵魂的人”。掩卷之后,依然让我不能忘怀的,是那些挣扎着的普通人的灵魂,透过这些灵魂,我似乎窥见了霍君创造他们时的侧影。

                                                                         2017/10/7

  桑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小说艺委会副主任,出版散文集《在沉默中守望》、《归路茫茫》、《心是苍青的岛屿》等六部,多人合集《原生态散文13家》一部。多篇作品入选“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学大系·散文卷”、“华文最佳年度散文”、“中国散文排行榜”等选本。获第三届冰心散文奖,河北省第十二届文艺振兴奖,首届浩然文学奖三等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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