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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川:《黄河滩上》风的分量

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韩嘉川 编辑:王进文 2017-11-29 09: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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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若虹,一个出生于吕梁山的高大魁梧的北方汉子,却在用细腻的笔触,在黄河滩上做壮阔的抒写,调动起了读者文化认知的积淀,产生令人感动的效果。在收到第七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获奖作品研讨会邀请函的同时,收到了获奖诗人的作品,其中高若虹的诗歌我在很短的时间里,连着看了好几遍,认为正如他在研讨会的发言所说的:“人从黄河水上站起来,种子从土地上站起来,牧羊人从石头上站起来”,那么高若虹是一个站立在黄河滩上的诗人。

  厚重立意的分量

  对于《黄河滩上》这组诗,大家共同的感受,是作品感情饱满,生活气息浓郁,被广泛赞誉为“接地气”。其中的立意,蕴含着作者深厚的诗歌素养,若干不被惯常意义理解的“诗意”被他巧妙地用自己特殊的语言与技巧组合成了令人震撼的意境,可见其工底并非一般。

  对于中华文明的渊源,黄河承载着深沉的岁月重负,就像诗人笔下的黄河滩上人的形象。作者的意念是通过若干人们似乎熟悉又不熟悉的细节展开的,在认同的同时,又拓展出了新的视界。譬如开头的《黄河滩上的那些小》,相对于阔大而悠久的黄河滩,以及在这里生生不息的群落而言,一颗小小的酸枣刺,该是怎样的不起眼?然而恰恰就是这样的一颗小小的“我”,却是故乡母亲身上的疼,而且这个“疼”又是从来不会喊出声的。如果那些蚂蚁、瓢虫、叶子、沙子、枣花等等,也都是黄河滩这个母亲怀里的一份子,而这个让母亲“疼”的我又是怎样的一种“疼”呢?不必说那些“小中见大、平中见奇”的话了,一个“疼”字,将一首诗的灵魂牵了出来。再如《穿过》一诗中的“疼”。在一一展示了黄河滩人的生活之后,“黄河水一定会穿过他的骨头留下滔滔不绝发疼的伤痕”,黄河是其生命中永远的进入骨头里的“疼”,是蕴含了所有亲情的令心尖儿颤动的疼。《深秋写意》中的亲情则更宽泛了一些,从景物到“独自发出来的光芒”的娘,甚或嬉戏的羊羔,那种孩提时代的自由与欢乐,是令人“要流下眼泪”来的“疼”——尽管诗中没有再提到。

  读高若虹的诗并不简单,这与那些以传统阅读习惯看待诗歌,或者用阅读某某体的大白话方式阅读这些诗,恐怕一时难以读懂,即便对现代诗有些研究的人也会一下子把握不住。也许大家对某些语言感兴趣,会说出其中的一二。而我觉得一旦读懂了他的诗,会给人以恍然明白的感觉。的确,今天黄河两岸的农村跟当年不一样了,即便相对落后,也与以往不同了。毕竟国家也好地方政府也好,总是试图有所改变,至于怎么改变,其间的问题与矛盾是另一回事。然而今日之中国,农村只要还有一定能力者,涌入城市的走向是大趋势,不可阻挡。《坐在河沿上的人》一诗表达的是一种纠结,痛苦的漫长的纠结。如果说黄河滩还是一块中国人的精神领地的话,放弃她的意义又是什么?当然是为了让生活更好过一些,所谓的好,就是物质的富有与所谓的快乐,而那种深层的精神依托,难道就不是快乐的吗?特别是作者看待那个“坐在河沿上的人”就像看着自己,“想逃离尘世 却又被什么紧紧拽住”,是什么拽住了他呢?一旦豁然领悟了诗人的意图,不能不为之感动。甚至其中的“令我不甘”,是对于精神高地的倾慕,以及自我愧疚。

  《拐弯的河滩》蕴含着某种哲理。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隐含在苍茫、荒凉、空旷的拐弯处,有亲情的温度,有繁衍的吉祥,寄寓着人们的希望。就像推拉镜头一样,如果推远了看,这些人生愿求,本就是天赋之人权,年复一年,辈复一辈,那个弯的意义又是什么,是否拐个弯就改变了呢?尽管诗人给出了多少里之外的地名,读后还是酸酸的。与之相类的立意还有《婆婆丁》,令人心动的是五六岁的孩子,他不仅没有听到在喊他的婆婆丁,而且与三婶相同的命运是否也在等着他。在《秋风吹过黄河滩》中也是差不多的立意,不同的是时光。季节的力量是风的力量,生命就在风中。

  《一块石头》是有故事的。虽然不能言说,但是“经历了多少打击和碰撞”的石头,就是黄河滩上人的形象。而《挖苦苦菜的二嫂》中命运像苦苦菜的二嫂,写的也是黄河滩人的形象。

  在高若虹的这组诗作中,他展现了一幅幅黄河滩画面,而在这些画面上的生命,是令人心生颤动的。如果说黄河是一个民族精神的象征,那么这些黄河滩上的生命情态,又意味着什么?诗人深沉的立意与笔触流露出的饱满感情似在触动一个民族的命运。

  浓郁的氛围烘托诗意

  在中国传统诗歌美学范畴里,大多讲究意境,对于氛围却很少提到,而且认为氛围“指围绕或归属于一特定根源的有特色的高度个体化的气氛,周围的气氛和情调。”这是来自百度百科解释。而西方现代文艺思潮进入中国后,对于小说中所创造的一种说不清的具有强烈感染力的“气氛”描述,被概括为“氛围”。这是除了主题立意之外,能够在作品的结构与字里行间感觉到的一种东西。在阅读高若虹的《黄河滩上》这组诗时,感觉到有明显与传统的意境有所不同的东西,我认为应该属于氛围。这也是有些专家与读者所提到的“接地气”,又不能用意境来概括的原因。我同意“接地气”的说法,但是觉得用“氛围”更准确一些。譬如《黄河摊上的那些小》,其氛围就在那些视频镜头推移一样展示的“小”上,是微观的大千世界。“小到一只又黑又瘦 勒着细腰的蚂蚁 举着一颗肥硕的蚁卵/在枯草的独木桥上跑的行色匆匆”、“小到一朵米粒大的枣花 努着黄黄的小嘴喝退大风/小到一只又蹦又跳的小羊羔 让整个黄河也跟着它低一下高一下地蹦”等等。这些环境的状写,你很难从中一下子捕捉到凝练诗意之所在,但是又明显感觉到诗意是存在的,却又不能具体说出在哪儿。如果说“接地气”还是指文字间的生活气息,其中确实有了,但是仅仅说是生活气息还不够,还有别的东西,那东西在感染你,融入你,看上去是罗列现象,其实是在营造氛围,从而为后面的“小小的酸枣刺”扎在故乡的身体里,她从不喊疼。就这首诗而言,如果说是意境的营造有些牵强,而说“氛围”就相对比较恰切了。

  在这种看似白描式的状写中,诗人很放得开,看上去散淡,实际其中有严谨的意念,看另一首题为《坐在河沿上的人》的诗。别人都“跟着黄河哗哗啦啦地走了”,而他“在走与不走之间 苦苦挣扎”,最终“起身跟在一只狗后面/甲虫一样钻进被晋陕峡谷挤黑挤扁的窑洞”。诗的最后托出这个故土的“坚守者”,抑或贫困落后的“守望者”。其实不尽然。诗人不动声色地一一铺陈营造那种荒凉的氛围——在这里只能是氛围,如果说前面一首还有氛围与意境交叉之处的话,那么这一首则较好地用氛围托出了诗的立意。这种氛围营造比较典型的还有《运草的驴车》、《挖苦苦菜的二嫂》等。在《运草的驴车》中,场景的移动,令人看到一幅幅黄昏忙碌的景象。这种氛围的营造,既有白描式的状写,又有散点透视的效果,其中不乏诗眼闪亮,也许会被认为是一种散文化现象,但是融入这种技巧可以烘托诗意,应该是成功的,甚而是否可以说是高若虹诗歌的一个特点。

  有情韵的语言

  我读这组诗作时,首先是被其语言所吸引。这是不同于通常意义上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语言。如果从中寻找某些意象、象征等等,似乎不是太好归纳。譬如:“小到又黑又瘦 勒着细腰的蚂蚁 举着一颗肥硕的蚁卵/在枯草的独木桥上跑的行色匆匆”这段文字指的决不是蚂蚁,而是蝼蚁一样生存着的人的形象,属于中国传统美学的象征,也就是暗示,或隐喻。而接下来所出现的:“小到一多米粒大的枣花 努着黄黄的小嘴喝退大风”,这也是传统美学中的夸张,然而自然界的风依旧,弱小的枣花依旧,只不过它在人的心中出现了“春江水暖鸭先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效果,人们的心中有了春天,那么那些大风也就会有“视而不见”的效果了。这一句具有现代文学的意义,即:主观意念的作用。而“就有两颗花生米粒大的枣 脸红扑扑的 掀起妈妈的衣襟”,诗人调动联想,用以追怀母爱。也是这一首诗里,比较接近主题立意的且可以称之为意象的一句。枣是形象的,又含有母亲的乳之甜,是一种认知的理念包含在“枣”的形象里,于是便成为了意象。《黄河滩上的那些小》这首诗展的比较开,语言看上去也比较散,但始终用一个“小”字来呼应、反衬后面要托出的母爱的博大。

  其他几首诗中的优美诗句也颇有些诗的张力,譬如:“仿佛一束跳跃的火焰 拐进弯 就被扑地一口吹灭/待再从弯里转过身时 已是一个粗糙 潦草的妇女”(《拐弯的河滩》)这些场景的描写,既具有画面感,又有情节性,更有诗意的浓度。婚礼的确是人生之大典,真的是拐了一个人生的“弯”,从此生活的重担便压在肩上了。而生活的真谛、内涵、真相却披着“粗糙”、“潦草”的外衣。而这一切,都在“扑地一口吹灭”之后发生的,也就是在拐了一个弯之后。

  再譬如:“秋天来了 大雁从天空穿过/它们既不停留 也不在天上留下阴影/叫声 穿过白云 白云有了丝丝裂缝”(《秋风吹过黄河滩》),虽然让人想起泰戈尔的诗句,而这里的“丝丝裂缝”却令人心惊,也是一种主观意念的形象化。“一只羊穿过山坡 是孤独的/一群羊穿过山坡 更加孤独/有一只羊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寂静的黄土梁就起伏着就从我和羊的身边穿过”(同上)这些诗句中,既有多与少、动与静的辩证哲理,又体现出了主观意念的作用。其中的孤独与“一只羊平静地看了我一眼”一下点燃了共鸣,沟通本是人与人之间的事情,然而在这里却来自羊眼睛里的灵动,这些来自心灵的感应,是恰好体现出人的精神孤独。就如“我侧身让过一股秋风/却没让过黄河滩的空旷”,秋风吹来的强硬,比不上“黄河滩的空旷”(《深秋写意》)打人的力度。寂寥、孤独、漠然,在大自然的混响中,愈加显得空旷,那是人们内在精神的空寂与旷然。

  尽管高若虹的诗歌语言有散淡与白描的风格,但是有些诗意往往隐含在这些淡然之中,也许有些诗人也在用这种方式写作,但是若让这种淡然的语言有意味儿,是一种功底,是对语言把握的娴熟,理解个中诗意所在的品质,才能达到良好的效果,因此而给诗人点赞。

  总结起来,《黄河滩上》这组诗之所以能获得“红高粱诗歌奖”,且是第一名,诗人既有深厚的生活底蕴,又有丰富的诗歌美学修养,熟稔的语言技巧,其摘取桂冠也是必然。我在会议发言中,提出了“形而上”,前面加了一个“高屋建瓴”,其实诗人作品中具有这种要素,只是没有突出地彰显而已,因而粗粗地读来没有感受到,而细读之后,才知道诗人没有忽视这一点,无非是怎么表现而已。一种宏大的书写,未必就要有蕴含多么博大的意象与象征,细枝末节中未必没有高度。这便是我再读这组诗的体会。

                                                              2017年11月15日于青岛

  韩嘉川 山东青岛人。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散文诗集《海角,亮起了渔灯》《水手酒吧》《蓝色回响》等;散文集《阳光海岸》《饥饿的海》《鸟窝里的蛇》等;小说《天井》《嘎杂》《迟到的救赎》等,纪实文学《热血》等多部。作品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多种奖项。曾任青岛市文学创作研究院副院长、《青岛文学》副主编。现为国家一级作家、青岛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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