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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德勒:侦探小说的“自赎者”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俞耕耘 编辑:王嫣 2018-02-06 10:3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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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蒙德·钱德勒作品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俞耕耘

  在埃德蒙·威尔逊这类严肃批评家看来,侦探小说就是不伦不类的“亚文学”。这相当于,在“物种等级”上,划定了一条深深的“鄙视链”,把通俗和低俗相混同,显着轻蔑的优越感。雷蒙德·钱德勒这位作家,自然不买这个账,他用作品回怼了这类“经典批评家”——不是侦探小说登不了大雅之堂,而是以往的侦探作家趣味太低,犯了一堆自废武功的失误,用矫揉造作的聪明世故掩饰着故事的虚假;优秀的侦探小说完全能和严肃文学一较高下,靠题材划分文学高低,不过是肤浅短视。事实上,钱德勒就把类型文学一手推进了经典文学殿堂。这种才力,大约和格什温直接把爵士乐拉升到交响乐层面相当。

  作品弥漫诗意的韵律和情境

  钱德勒早年在英国,只是写写书评散文。走上创作小说之路,纯属偶然。一战期间入伍,之后入职石油公司,都与专职作家不太搭边儿。在大萧条时期,钱德勒因为手头拮据,想提笔赚赚外快,给《黑色面具》杂志写了他的第一篇侦探故事《勒索者不开枪》——那年他45岁,简直就是“老处女作”。然而,辗转英美的履历也是财富。他自带英国式的古典文雅,又透着美国式的随性幽默。那种“损损的”机灵劲儿,总在犯罪和冒险里透出人性深沉,反倒显出浪漫和忧伤来。“犯罪小说的桂冠诗人”之谓,至少说出了一个特性:他的作品弥漫诗意的韵律和情境。

  这也是他不高产、写得慢的原因,总在沉吟迷人的句子、场景,凸显动作和魅力。侦破的情节,推理的形式,反而不那么看重。我一直有种大胆错觉,钱德勒或许和但丁、塞万提斯有点儿异曲同工。但丁在神学语境里反思宗教神权,塞万提斯借骑士小说嘲讽骑士小说。钱德勒也一样,披着侦探小说的“外套”,清算了古典推理、黄金时期以来的各种套路、流弊。在我看来,这种“清算”和“自赎”姿态,直接戳中了推理小说痛处。可以说,他就像修复系统漏洞的“补丁”,对侦探小说提出了全新格局、法则和趣味。

  只不过,他总是一副吐槽气质和牢骚激愤。《谋杀的简约之道》一书所收文章皆是充满火药味儿的创作宣言,即使在书信里也不忘顺带一击放“短刀”。在他看来,柯南·道尔也许并不了解警署编制、办案流程,私家侦探牵着体制内警员鼻子走,近乎失实。爱伦·坡《失窃的信》里的把戏如今看,也有点儿小儿科。阿加莎·克里斯蒂则把小说写得如同“舞台剧”,一切都是“表演”出来的严密。你要先画出庄园的平面图,车厢的关系图。结果,她靠“不对等的信息线索”、五花八门的毒药道具,轻易来个障眼法,就让你瞎耽误功夫。换言之,读者并没有和剧中人公平智力竞赛的机会,就像老实学生被作弊者涮了一样。

  小说自带剧本气质,对白抓人,镜头感爆棚

  我喜欢钱德勒毒舌的耿直劲儿,一张痛陈积弊的正义脸,一副揶揄挖苦的嬉皮相。见解完全出于个人体验(圈内人)的倾泻。在好莱坞写剧本,拍“黑色电影”的经历,让他对好莱坞体制也深有抱怨。在制片人、导演看来,剧本作家完全就是雇工打杂,没有尊严,何来创造,作品完全被践踏歪曲。钱德勒的小说能数次搬上电影,或许就是那时受的刺激——让他的小说自带剧本气质,对白抓人,镜头感爆棚。这恰好是其他侦探小说“惨白”的地方。

  他的“硬汉派”不像哈米特的起范儿,用粗暴的恐怖震撼肉体感官,他的“硬汉”天生和“黑色”孪生。黑色在本质上是一种情绪弥漫,场景印象。“黑色电影”用昏暗打光、黑色调系、粗犷布景彰显有力的“简硬”。在《漫长的告别》里,行动和对白压倒了以往假模假式的心理描写。马洛的形象和寡言、冷面、酗酒、暗夜联系在一起,是扑面的“帅酷”。没有矫揉造作的世故,只有人性复杂的模糊阴影。

  马洛不会像福尔摩斯、波洛一样,智识卓绝,身卧躺椅,闭着眼睛在烟丝缭绕里,就把案情条分缕析。他有时要用拳头说话,结果往往街头挨揍,在警局被虐,智力平平,比我们高不出多少。钱德勒写了一个心酸、蹩脚、酗酒又拮据的私家侦探,只是为了生计,讨要一点调查费而已。唯一符合侦探形象的,或许只剩下英俊单身汉这条了。福尔摩斯和波洛这类绅士,把破案当癖好消遣的有闲人自然不懂马洛的艰辛。

  对愚弄读者、自以为是的作家

  嗤之以鼻

  如果说,动动腿脚就算硬汉,那未免太肤浅。马洛就是你我身边的人:在美女面前有点保护欲,爱逞能表现;调查过程中,不忘搭段艳遇,有些贪色的揩油。然而,他对朋友有侠义,对女人有柔情。《高窗》里,他会和雇主先谈调查费和交通费,不会因为缺钱就“敲竹杠”;在《漫长的告别》和《重播》中遇到富家女,也不会“吃软饭”。缺钱不贪钱,马洛有的不是高调的道德感,而是有底线的“利益观”。正是这种痞气加侠气,让人物真实切近,触手可及,这才是硬汉的正根儿。

  此外,还应加上作家本人的作派:那种“迷人的武断”,强势得不容置疑。即使情节出现漏洞,交待不明,钱德勒也毫不在意。因为,他鄙夷古典推理看似严密的虚假,对成天依赖道具,设计八百万种死法的小说不屑一顾;对愚弄读者、自以为是的作家嗤之以鼻。侦探小说需要传递一种“现实感”。钱德勒对洛杉矶近乎写实油画的捕捉,对人情世相毫不隐恶的描绘,既突破了古典推理刻意封闭的做局猜谜,更克服了以往侦探小说俗陋的乐观主义,泛滥的智力、道德优越感。当你把侦探情节全都抽掉,古典推理或许肢解骨碎,钱德勒却依旧有份深情,马洛仍然散发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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