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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范的巴黎,曾如此“重口味”

来源:新华网 作者: 编辑:李堃怡 2018-02-08 10: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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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明发展,并非与时俱进,反而可能出现停滞甚至倒退。在长达千年的欧洲中世纪,随着西罗马帝国被日耳曼人所灭,相继出现了一批蛮族国家,封建割据带来频繁的战争,天主教对人民思想的禁锢,造成科技和生产力发展停滞,人民生活在毫无希望的痛苦中,毫无体面与尊严地活着……

  人类的“厕所革命”历史,是极其漫长的。像巴黎,欧洲大陆上最大的城市,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之一,说起它,人们就会想起浪漫、馥郁、衣香鬓影。但这样一个文艺范的巴黎,就在一个半世纪之前,却没有厕所,是一个“重口味”的巴黎。

  

  中世纪的时候,巴黎没有厕所,或者说,巴黎就是一个厕所,一个巨大的厕所。

  美国学者理查德·扎克斯在《西方文明的另类历史》一书中如此描述中世纪的巴黎:

  1270年的一项法律规定,“任何人均不得自楼台窗倾倒‘水’及‘粪便’,白天夜晚均不可,否则必受罚金惩处。”巴黎人很明显不愿遵守该项规定,因此一个世纪以后,又有一项新法令说,“如果愿意大喊三声注意尿水,则可自楼台窗倾倒尿粪。”

  巴黎人不仅在城内各处的走道上、胡同口排便,而且,他们还在宫殿里干这等事。

  当时,法国皇室住在卢浮宫里。1364年,一位名叫托马斯·杜布松的人“受薪在卢浮宫内涂上很多朱红色十字标记,以防有人将这些地方当作便溺之处。”因此,除了罚款以外,在红色十字标处便溺会犯下冒犯神灵罪。

  《西方文明的另类历史》是一本很独特的著作,作者通过认真考证,还原了西方文明凌乱不堪的种种往事。比如中世纪,无论是巴黎、伦敦等大城市,还是乡村,压根儿没有厕所一说。农民们在偏房和后院的洞口上拉屎,而有城墙的城市和城堡在矮墙里修建一些狭窄的滑道供人排泄。更多人是在家里完成,地板就是他们的厕所,拉完以后用铲子往墙角一铲,就算了事……

  BBC曾经拍过一部极度重口味的纪录片,叫作《肮脏的城市》(吃饭的时候千万不要看),以穿越的方式,重现了当年伦敦、巴黎和纽约的脏乱差。比如,美轮美奂的巴黎凡尔赛宫,一直到18世纪的时候,有广大的花园,数不胜数的喷泉,但是却没有一间厕所。

  皇室女性在方便的时候,会说一句“我去采朵花”,步入花园中进行方便。因为有很大的裙撑和繁复的裙摆,只要蹲下就可轻松完事而不会暴露身体部位。男性就没那么讲究了。1764年,有人这样记载凡尔赛宫里面:“宫殿本身发出的恶臭令人恶心,无论是通道、两翼建筑的中庭,或是回廊,到处都有粪便的恶臭。”

  没有办法啊,因为没有厕所,皇宫和贵族府邸里也没有厕所。讲究的,最多是弄一个木头马桶——但绝大多数人是没有马桶也不习惯使用马桶的,于是,大家便在壁炉、门后、墙上和阳台上随地大小便。宫中甬道的每块石头上、宏伟的迎宾台阶上,到处是大小便。

  有记载称:枫丹白露的人们“随地屙屎,街上粪便随处可见”……《厕神:厕所的文明史》一书记载:1606年8月8日,法兰西王储发布了一项有关马桶使用的命令。此次法令严禁任何人在圣·日耳曼宫内大小便。当然,用夜壶,而不是在地板上、角落里或楼梯内。然而法令成为一纸空文,无人遵守,连王储本人也不例外。就在其颁布法令的同一天,便有人看到他在自己卧房的墙壁上撒尿。据称,路易十四为了解决凡尔赛宫、卢浮宫和枫丹白露宫到处是大小便的问题,只能采用一个办法,那就是轮流搬家——每月搬一次家,当一个地方即将铺满粪便时候,就赶紧安排仆人去清扫下一处,然后搬过去。

  巴黎如此,其他地方更如此。巴黎盆地东部塞纳河畔的特鲁瓦,现在是一个艺术之城,也是一个购物天堂,当年,城里人最喜欢去排泄的地方叫木头街,这条街离市政厅很近,官员们受不了那份恶臭,17世纪的时候,曾试图立法禁止人们继续把木头街当做露天厕所,结果引发了骚乱。这座城市纺织工业发达,一个纺织师傅代表市民提出抗议:“我们的父辈在那里大便,现在我也在那里大便,我的孩子还会去那里大便!”

  官员无奈,让步:好吧,好吧,你们继续拉吧。

  

  很难想象吧,当年的巴黎,是一座恶臭之城。

  曾经有一部好莱坞电影叫《香水》,说的就是18世纪的巴黎,黏滑泥泞的街道,铺满粪便、烂肉与各种下水,透过镜头都能感受到那股恶臭。为了忠实于原著场景,这部电影的导演,甚至用17吨的鱼和动物尸体淹没外景地的街道——还好,可以理解的是,不方便去找数以吨计的粪便。

  人们爱怀旧,对古代总有些田园牧歌式的美好想象,但中世纪的欧洲城市,确实跟美好二字无关。想一想,随处可见的粪便,无处不在的恶臭,那日子何等不堪,还有更不堪的:中世纪的欧洲人,不洗澡。当时的基督教会认为洗身体是神圣的,上自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没有洗澡的习惯。试想想,如此糟糕的生活习惯,不生病才怪呢。欧洲流行过几次大的瘟疫,死人无数,倒逼人们开始注意个人卫生了吗?没有,恰恰相反,当时主流的“医学”观点是:身上有一层污垢,能抵抗疾病侵袭。

  细思恐极的一幕啊:中世纪的巴黎城,男女老少,个个油腻,贵族平民,无不邋遢,尚未走近,先闻其臭,那气味混合了汗酸尿骚屎臭……那份酸爽那个复杂,若穿越到今天,简直是一具具移动的人形生化武器。即使是貌美如花的大姑娘,那体味气势汹汹,嫣然一笑,满嘴烂牙,口臭袭人——那时人们连澡都不洗,更甭说刷牙了。

  多年来,巴黎一直是世界时尚之都,但上溯某些时尚的起源,让人只能“呵呵”了,比如宽檐帽,比如高跟鞋,都是因为巴黎人当年屎尿都往街上倒,地上稠稠厚厚一层,穿上高跟鞋,防止弄脏袜子和裤腿;天上骤降黄白之物,戴个宽檐帽挡着,别给洒得一头一脸秽物。还有一项延续至今的绅士礼仪:男女在路上并肩走的话,一定要让女士走在马路的内侧,男士走外侧,因为外侧有一些淑女不宜踩的东西,要踩,就让男人踩吧——如果要考证“臭男人”一词的由来,是不是也与此相关?

  虽说“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但对于一些“大臭”,“小臭”们还是无法忍受的。《厕神:厕所的文明史》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15世纪的时候,巴黎出现了某种“厕所”,其实就是把两座建筑的二楼用几块搭板连接起来,厕内物则落到地面上。有一个叫安德鲁西欧的年轻人,估计是比较胖,也估计是某块木板已经朽烂,反正是某一天他蹲在木板上大便时,木板突然断裂,他便掉进堆得老高的粪便中。这是一个热爱社交且非常守时的好青年,为了准时到达聚会地点,他来不及也认为没必要清洗一番,一骨碌从粪堆里爬出来,就直接赴约去了。

  书上写道:“尽管他本人并不为自身气味所困扰,友人们却不堪忍受,遂将其浸入一眼饮用泉中冲洗干净。”

  所以,巴黎的香水产业为何那么发达,也可找到源头了:为了抵抗臭味和遮住自身的味道,法国贵族和上流社会开始大量使用香水、香囊、香粉。绝对刚需。

  但这种浓郁的香与浓郁的臭,结合在一起,是何等霸道的味道!

  

  相比中世纪的欧洲,同一时期中国的城市,还算干净。

  自然比不上今天的干净,但至少不是粪水横流的惨状。王小波在《红拂夜奔》里这么写隋末的洛阳城:

  “李靖他们住在洛阳城里时,这里到处是泥水。人们从城外运来黄土,掺上麻絮,放在模板里筑,就盖成了房子。等到房子不够住时,就盖起楼房,把小巷投进深深的阴影里。洛阳的大街都是泥的河流。那时候的雨水多,包铁的木车轮子碾起地来又厉害,所以街上就没有干的时候。泥巴在大街上被碾得东倒西歪,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小山脊,顶上在阳光下干裂了,底下还是一堆烂泥,足以陷到你的膝盖。那些泥巴就这样在大街上陈列着,好像鳄鱼的脊梁。当时的人们要过街,就要借助一种叫拐的东西。那是一对带有歪杈的树棍,出门时扛在肩上,走到街边上,就站到杈上,踩起高跷来。”

  很脏乱差,但不用担心携美女开心哼着歌聊着天走着走着,头顶上就有人泼下一盆屎尿来。早在先秦时代,中国的城市中就已经有了专业的环卫工人,而《唐律疏议》更明确规定,“穿垣出秽污者,杖六十;出水者,勿论”。只泼水没事,但若是朝街上泼屎泼尿扔垃圾,就要挨揍,挨六十大板。但即使没有打板子这个惩罚,中国古人也不会乱扔粪便的——不是文明礼貌,而是在中国古代,粪便是最重要的肥料。

  小说《水浒传》,鲁智深在首都的菜园子里把企图暗算他的两个泼皮,一脚一个给踹到粪池子里,这个粪池子,就是给菜园施肥的。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土地连续耕种将会导致肥力减退,因此古人很早就发明了粪肥,所谓“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古代欧洲农业发展长期停滞不前,跟欧洲历史上很少使用粪肥,是有关联的。

  乾隆末年,已经完成了工业革命的英帝国,派出马戛尔尼使团前来洽谈合作,使团成员斯丹东爵士在其所撰的访华见闻录《英使谒见乾隆纪实》中,详细记载了所目睹的中国农民积粪肥的情形,从笔触中能够看出,他是比较惊讶的:“中国人非常注意积肥。大批无力做其他劳动的老人、妇女和小孩,身后背一个筐,手里拿一个木耙,到街上、公路上和河岸两边,到处寻找可以做肥料的垃圾废物……在中国农民家庭中,任何老弱残废的人都有用处,他们干不了别的劳动,但他们能积肥弄肥”;“除了家禽粪而外,中国人最重视人的尿粪……中国人把这种粪便积起来,里面掺进坚硬壤土做成块,在太阳下晒干。这种粪块可以作为商品卖给农民”;同时,农民“在田地里或公路道边安放一些大缸,埋在地里,供来往行人大小便。在村庄附近或公路旁边有时搭一个厕所,里面安放粪缸。在缸里面随时把一些稻草放在上层,借以阻止蒸发消耗”。

  在化肥大规模使用之前,以粪肥为主的有机肥,对农业至关重要,从唐代开始粪便就是商品,史载有人以剔粪为业,家财巨万。至水稻种植业发达的明清时期,南方城镇的粪便往往会成为抢手货,人粪甚至被称为“金汁”。因利润惊人,甚至出现了“粪霸”这类人物。1955年《北京日报》曾刊登了一篇文章《北京粪道制度的变革》,详细讲了粪霸的劣行,比如,把厕所设在商店门口,一方面勒索商店,一方面掏粪出售。粪霸们很霸道,一方面操纵粪价,在粪干中掺入炉灰等杂质,卖给农民,粪质最低的只有一、二成纯粪。另外一方面,限定这几条街的粪便只能谁谁谁掏,经常为抢夺粪便火并,大打出手。民国时期北平市政府曾经想把掏粪“收归官办”,结果粪霸们闹事,全市的粪便一连几天没人掏,臭气冲天。

  别以为“粪霸”这名字难听,当年外号“于大肚子”的粪霸于德顺,在粪便大战中脱颖而出,最终拥有北京城内36条粪道。他以此牟利,成为京城第一号“粪霸”:占有1550亩土地,100多所房子——虽然那时不是高房价,但这数字也足够惊人了。于德顺还为富不仁,干了很多坏事,北平和平解放后,他还不收手。结果,被镇压了。

  

  有许多伟大的发明,或源于偶然间灵光一现,或出自长期的忍无可忍。

  1596年,有个人再也无法忍受臭气了,这个人不是巴黎人,是在伦敦的英国贵族约翰·哈灵顿,一个诗人,诗人与恶臭,格格不入,于是他发明了第一个实用的马桶:一个木制座位,上面高高挂一个水箱,装一个冲水阀门,用管道连着座位下的马桶。难言之臭,一冲了之。

  效果不错,于是约翰·哈灵顿给伊丽莎白女王也装了一个,那时缺乏流水线生产,纯手工打造,质量一般,女王一开阀门,用力过猛,水全从水箱泄出来,女王等于洗了个澡。但毕竟,抽水马桶出现了。

  后人不断改进抽水马桶,比如1778年,英国发明家约瑟夫·布拉梅改进了抽水马桶的设计,采用了如控制水箱里水流量的三球阀,以及U形弯管等。U形弯管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发明,原来连接马桶的都是直管,粪便冲下去了,臭气仍然扑上来。

  到18世纪70年代,英国和法国开始在建筑物里安装室内厕所了,但污水怎么处理?只能挖个坑,蓄满了仍然臭不可闻,或者直接排到河里,仍然是污染。

  巴黎伦敦厕所问题的最终解决,还是依托于现代城市的建设。众所周知,1952年伦敦发生过“烟雾事件”,全城都笼罩在雾霾之中。鲜为人知的是,1858年,伦敦经历“大恶臭”,翌年,伦敦开始治理下水道系统。在巴黎,1853年,乔治·欧仁·奥斯曼男爵被任命为巴黎地区的最高长官,负责改造巴黎。在此后的近20年,巴黎经历了西方城市史上最为剧烈的城市变革。正是经过奥斯曼的改造,巴黎才成为今天的现代化都市。

  美国作家史蒂芬·柯克兰在《巴黎的重生》一书中写道,新巴黎的幻想来自拿破仑三世,他经历了漫长而艰难的历程,才掌握了绝对权力。但他的计划困难重重、步履维艰,直到他找到合适的人选——奥斯曼男爵。奥斯曼不顾争议,不计重大代价,强硬地推动这项宏伟的计划。政府开展了大规模的项目,兴建街道、广场、公园、教堂和公共建筑物。卢浮宫扩建了,圣母大教堂修复了,法兰西第二帝国的杰作加尼尔修道院建立起来,拿破仑三世的愿景成为现实,今天我们看到的巴黎大部分来自这短暂的22年。

  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重点写了城市下水道。被誉为“城市的良心”的巴黎下水道系统正是在奥斯曼时期奠定了基础。巴黎地处温带海洋性气候带,经常会遭遇大规模强降雨导致的洪灾。奥斯曼花了很大力气建造了规模庞大的下水道系统,下水管道总长由过去的142公里扩展至600公里,很多地方宽至数米,宽敞的空间非常有利于排水。

  因为是地下工程,修建下水道这项利民工程,并不起眼,也不在当时拿破仑三世美化帝都的计划内,但是奥斯曼却将其视作城市的关键性设施而着手进行建设,巴黎至今都受益于这个系统。

  令人欷歔的是:1870年,奥斯曼被政敌推翻。几个月后,拿破仑王朝崩溃。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新巴黎出现了。奥斯曼因病去世后,近300人跟随送葬队伍来到拉雪兹神父公墓,但其中没有一个是来自法国政府或巴黎市议会的代表。对他来说,可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就在奥斯曼倒台的同一年,英国人赫利尔发明了现代冲水马桶,美国人开始在建筑物里安装室内厕所。欧美国家的“厕所革命”,自此不可阻挡。

  不会再有莫里哀喜剧里描写的这种巴黎人了:拿起便壶随便往外倒。

  

  厕所是衡量文明的重要标志。

  耐人寻味的是,早在公元100-500年,罗马人就使用冲水厕所并修建了下水道系统,而且后人熟悉的场景是:罗马人热爱洗澡。

  为什么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在中世纪却忘记了冲水厕所、下水道与洗澡呢?这就是历史的吊诡:文明发展,并非与时俱进,反而可能出现停滞甚至倒退。在长达千年的欧洲中世纪,随着西罗马帝国被日耳曼人所灭,相继出现了一批蛮族国家,封建割据带来频繁的战争,天主教对人民思想的禁锢,造成科技和生产力发展停滞,人民生活在毫无希望的痛苦中,毫无体面与尊严地活着。

  那确实是一个愚昧时代:中世纪“医学”以四体液为基础,在几次大的传染病暴发后,“博学”的医生为了使弥漫鼠疫的空气清洁,劝民众使用强烈的臭味来“以毒攻毒",让病人空着肚子在厕所中,吸几个小时的臭气。没文化,真可怕。

  一个被历史学家普遍接受的说法是,“中世纪黑暗时代”这个词,是由十四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人文主义学者彼特拉克所发明的。彼特拉克是文艺复兴的发起者,有“人文主义之父”之称。他着迷古典,因为“当今时代对于我常常是难以忍受的”,他一生耗费大量时光,不辞劳苦,四处周游,极力搜集希腊、罗马的古籍抄本和历史文物,然后反复阅读,认真校对。遥想当年,他读到典籍中罗马人的冲水厕所与洁净的澡堂时,会不会眼前一亮:

  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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