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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度湘版好书]《山河袈裟》:人生绝不应该向此时此地投降

来源:红网综合 作者: 编辑:李堃怡 2018-02-13 10: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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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袈裟》 封面

  《山河袈裟》

  李修文 著

  陈新文、谢迪楠 责编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

  作者简介

  李修文,作家、影视剧编剧、监制,曾著有长篇小说《滴泪痣》《捆绑上天堂》及多部中短篇小说集。现为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武汉市作家协会主席。

  内容简介

  《山河袈裟》是著名作家李修文的首部散文集。

  作家收录在此书里的文字,大都手写于十年来奔忙的途中:山林与小镇,寺院与片场,小旅馆与长途火车,以上种种,是为他的山河。

  他用尽笔墨记录了世间普通人的情感和尊严,他们是:门卫和小贩,修伞的和补锅的,快递员和清洁工,房产经纪和销售代表……也有一些篇章,是关于旅游和诗歌,关于戏曲和白日梦。通过写下他们,作家彻底坐实了自己的命运:唯有写作,既是困顿里的正信,也是游方时的袈裟。

  书中收录有《羞于说话之时》《枪挑紫金冠》《每次醒来,你都不在》《阿哥们是孽障的人》《长安陌上无穷树》《青见甘见》《在人间赶路》《鬼故事》等33篇作品,都源自李修文对“人民与美”这两座神祇的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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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线试读

  我的祖父曾经告诉我,他一辈子的确经历过很多不幸,其中最大的一桩,就是直到晚年才迎来真正的五谷丰登,相比年轻时的兵荒马乱,来日无多的人间光阴才是最要命的东西。我大致理解他:在他的朋友中,有的是牙齿坏了才第一次吃上苹果,有的是眼睛看不见了儿孙才买来电视机——这世上让人绝望的,总是漫无边际的好东西。

  这庸常的人间,在我祖父眼中,不啻是酒醉后的太虚幻境。每次前来武汉,如果没有照相机跟随,他就不愿意出门。

  在红楼门前,在长江二桥上,在宝通禅寺的银杏树底下,这城市的无数个地方都留下过他并不显得苍老的身影,每一张照片中的他都在笑着,笑容热烈得与年龄不甚相称,恰与站在他身边的我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告诫我,不要愁眉苦脸,看看他,去年还写出过“大呼江水变春酒”的句子。他认为,即使放在李白的诗集里也几可乱真;他又告诫我,要向阿拉法特学习,即使死到临头也要若无其事——看,我的亲爱的祖父,仅仅通过一台电视,他便对这世界了解得比我要多得多,就在几天前,在东湖里的一座山峰上,他郑重地告诉我:“超级女声里有内幕!”

  这一次,他是负气出门,原因是我父亲不让他做胃镜检查,于是他要来武汉找他的长孙。不料,我也向他表达了和父亲一样的反对,并且一再告诉他:对他这样一个年过九旬的老人来说,每顿饭只喝半斤酒是正常的,他不可能再像八十岁时那样一喝就是八两,而所有做过胃镜检查的人事后回忆起来,无不都是心有余悸,他当然不信,只差说我是不肖子孙。

  这欲说还休的一个星期,我的祖父每天都要对我施与小小的折磨,比如他居然要看到电视上出现雪花才肯睡觉,比如每天天一亮就要把我从床上拽起来,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很明显,他是在和我赌气。终有一日,趁着我出门,他上楼下楼地跑了一下午,打听遍了所有的邻居,这才确信他这个岁数的人的确不宜做胃镜检查,到了这时候,他还是和我赌气,竟然要拉着我去东湖爬山。

  小时候,我每天出门上学之时,他都要对我大吼一声:跑起来呀!于是我就不迭地跑了起来;这么多年之后,爬山的时候,我怎么拦都拦不住,看着他远远地跑到了我的前面,又转身对我吼了一声:跑起来呀!但是,毕竟体力不支,喊了一半他就再也喊不出声来了,想了又想,只能坐在台阶上喘气,害羞地看着我。

  我走上前去,和他坐到一起,两个人都在气喘吁吁,小小的战争宣告结束,我们迎来了温情脉脉的时刻。不知道何时起,他变成了个听话的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我身边,似乎含有满腹委屈,但他已经不用申冤,刹那之间,我全都了如指掌:无论怎么变着法子和我赌气,他其实都是在寻找生机,他只有弄出声响,身边的人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只要他觉得有人注意到他,他就是快乐的;写诗也好,熬夜看电视也罢,这些都是他喝下的药,这么说吧,因为近在眼前的死,我的亲爱的祖父,正在认真而手忙脚乱地生。

  与此同时,这些天,我在寻找一个失踪了的朋友,正是他,在八年前告诉我:如果人生非得要有一个目标不可,那么,他的目标就是彻底的失败。

  他说到做到,这些年,他辞去了工作,一直没有结婚,偶现江湖也是一闪即逝;半个月之前,他当年的女友在江苏的某条高速公路上开车的时候,突然泪流满面,打电话给我,拜托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

  这下子好了,为了找到他,我一个星期打了比往常一个月还多的电话,参加了好几个形迹可疑的聚会,不断有人宣称知道他的消息,但是,每次当我喝得酩酊大醉从酒吧里出来,他仍然作为一个问题悬在我眼前。应该是在长江边的一间酒吧里吧,我突然有一种错觉:我怀疑我的朋友并未真正离开,说不定,他就躲在酒吧不远的地方打量着我们,就像村上老师的名言,“死并非在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于生之中”。

  “向如此更新的世界告别是心酸的,”米沃什说,“他羡慕着,并为自己的怀疑羞愧。”我相信,对于米沃什的话,我的祖父一定深有同感;但是在我的朋友那里,这句话应该反着说,至少应该把心酸换作无谓二字。这么多年,他像一个生活在魏晋或者唐朝的人,我当然不至于将他看作是我们时代的嵇康与孟浩然,但他的确已经将生活看作一个玩笑,然后,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在许多时候成为一个笑料,所谓“梦中做梦最怡情,蝴蝶引人入胜”。是啊,当我们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进入,进入酒吧,进入电视和报纸,另有一个人,他的目标为什么不能是离开、接连不断地离开呢?

  言归正传。

  好说歹说全都没用,昨晚,在火车站,祖父拒绝了我的护送,一个人坐上了回去的火车,归途中,我突然想起了海子的诗,也想起了我连日来遍寻不见的朋友,正是他当初借给了我海子的诗集。苍茫夜色中,我的祖父和朋友都在人间赶路,上升的上升,下降的下降,坐车的坐车,徒步的徒步。

  一如海子所说: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对不起,亲爱的祖父,我可以将你说成一株青稞吗——你听我说,今夜的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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