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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在哪里邂逅

来源:长沙晚报 作者:申芙蓉 编辑:王进文 2018-03-07 09:26:46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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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毕业十多年后,我才知道,其实我与他,都曾在同一个大学校园里驻足。只是1969年10月,他在这个校园谢世时,我才不过一岁;18年后,我才进入康乐园,日日走过他曾居住的房子前。

  又过了近十年,看了一本名为《也同欢乐也同愁》的书后,我发现,我与他都曾在长沙的通泰街、北正街、潮宗街徜徉过。只是,他走在这些街巷时,还是留着长辫的童子;而一个世纪之后,我走在这些依然是青石板的街巷时,却是风华正茂,梧桐花依旧开在老旧的屋檐上。

  我翻开了那本《也同欢乐也同愁》,突然便有了某种邂逅的感觉。

  就如同在时光的隧道里,猛然回首,看见在熟悉的场景中,有个身影悄然独立,他的精神如此平和美好,就像自己曾经等待了漫长的半个世纪一样。

  他叫陈寅恪,在他只有36岁时,就与梁启超、王国维一同被聘为清华研究院的导师,并称“清华三巨头”。

  他是一个天才,但是,对于我来说,吸引我的,并不是他天才的学问,而是他天才外衣下,那样纯粹的生命。

  这种纯粹,或许有着家族的传承。陈寅恪的祖父陈宝箴,曾任湖南巡抚,所以他出生在长沙,有着湖南人的执著。其父陈三立是“清末四公子”之一、著名诗人,1937年7月,抗日战争爆发,日军直逼平津,陈三立先生义愤绝食,溘然长逝,有着非凡的气节。因此,陈寅恪生命最底层中,便有一种不屈的刚直,他多次拒绝日本人提供的教职工作,甚至不吃日本人送来的米,哪怕付出眼睛落下重疾的后果。

  而最为人所称道的,就是他纯粹的学问,他具有阅读梵、巴利、波斯、突厥、西夏、英、法、德八种语言的能力,尤其精通梵文和巴利文,他国学基础深厚,国史精熟,又大量吸取西方文化,故其见解,多为国内外学人所推重。他本可以融贯东西,写一些典章通史之类为大众所需求的书籍,既发挥他的长处,又会影响深远。但他却将自己宝贵的时间用在撰写《柳如是传》上,以国学大师之尊为一代妓女立传,全然是出于他对于柳如是品格的尊崇,出于本心,毫无功利。

  然而,于我而言,最向往的莫过于他对爱的纯真之情。1928年,他在上海与台湾巡抚唐景崧的孙女唐筼结婚,此后,他们四十年风雨相伴,同欢同愁。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陈寅恪在西南联大工作,每逢寒暑假,他竟然舍不得留在香港的妻女,顶着枪林弹雨,横穿中国西南,回到香港,与家人团聚。其时,他的眼睛几近失明,而且他总会搬运一大堆老旧书籍往来其间,在香港,他总会尽力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痴情如此、坚韧如此,又家常如此。夜读时,我内心惟有震撼。

  而让人更加感慨的是1949年后,陈寅恪虽然在中山大学住有居所,配有助手,但因为身体原因和其他原因,其生活的空间已狭之又狭,特别是后来他依然遭受到了伤害,其身心之苦,难以言传。但是,在他们夫妻俩的世界里,却是另外一种气息,充满柔情、充满理解,再柔弱的生命因为这样的支撑,都有了力量和韧性。陈寅恪曾写诗《也同欢乐也同愁》,诗云:“同梦匆匆廿八秋,也同欢乐也同愁,侏儒方朔俱休说,一笑妆成伴白头。”唐筼和他的诗韵,写道:“甘苦年年庆此秋,已无惆怅更无愁。三雏有命休萦念,欢乐余生共白头。”

  他们相伴便忘却了人间所有的苦难,他们相和便温暖了整个淡漠的世界。在一片喧哗之中,他们在康乐园中区的小洋楼里,有着尘埃落定后的安宁与从容。

  1969年10月7日,他在广州离开人世;45天后,夫人唐筼辞世。

  我常想,这样的爱情,是生命之幸的巧合呢,还是因为在他们成长的年代,有着一种文化的土壤呢?这土壤滋生出了一批批才子佳人温婉、平和、持久、纯正、忠诚的爱情,比如陈寅恪与唐筼,比如钱钟书与杨绛,比如梁思成和林徽因,比如周有光和张允和……

  在现世的繁乱之中,我想,许多女子如我一般,都曾经想着在哪里能邂逅这样纯粹的生命、这样纯粹的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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