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辉

　　祖父的桌前，常年摆放着一杯茶，它不是茉莉清茶，也不是菊花毛尖什么的，而是橘皮茶。

　　这是用陈年的橘皮熬制的茶水，味道奇苦无比。我曾满心好奇地喝了一口，立即一阵狂吐，并伸出吊死鬼一样的舌头。我很是纳闷：祖父为什么就喜欢这么苦的茶？会不会是他的味觉已然全坏了？祖父的味觉失灵，那么祖母的不会也是如此吧？与祖父一样，祖母竟然也是如此钟爱橘皮茶。经常是，他们两个一齐喝着，很响地喝着，不时还露出十分幸福满足的笑容，仿佛在喝着什么仙露琼浆。

　　一年四季都熬橘皮茶，需要的橘皮自然很多。因此，祖母在屋前屋后栽种了许多蜜橘树，祖母甚至将领地延伸到了后山上。那些年的春天里，祖母一有空就领着我们一起，浩浩荡荡地开赴后山，大大小小，十来个人，说说笑笑、吵吵闹闹的。祖母紧握着锄头，一锄一锄地打开山的心事，将一棵棵橘苗细心地栽下去。而我们，就在一旁递着树苗，提水浇水。有时候，我也会停下来，憧憬一下橘花飘香、橘果累累的美好未来。

　　每年的秋天，是祖母异常忙碌的时候。她四处搜罗橘皮，将这些橘皮用清水洗净，放到阳光下晾晒。秋阳温和而慵懒，这样一晒就是好几天。晒好了的橘皮，并不会立即用来熬茶，而是被收藏起来到第二年。到了第二年，就成了陈皮，这才是祖父祖母的杯中之物。

　　祖父和祖母经常吵架，而使他们言归于好的，竟然很多次是橘皮茶！很多次，一阵翻天覆地的吵闹之后，不多久，祖母就主动示好。她怯怯地走到还在生着闷气的祖父身边说，我去熬一杯橘皮茶给你喝啊？！这个时候的祖父，略微一思索，笑容就浮上来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呢。这让我想起了周星驰的《大内密探零零发》，周星驰饰演的零零发与刘嘉玲饰演的妻子吵架，零零发数落妻子，生她的气，要赶她出去。妻子很是绝望，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回转身，将眼泪一抹，又伤心又体贴地问，老公，我去煮碗面给你吃啊！而彼时的零零发，心立马软成了一团泥。

　　怨恨，争吵，甚至打斗，不是圣人，谁又能例外呢？而化解祖父祖母之间恩怨的，竟然可以是一杯极其平淡的橘皮茶。祖父去世已近十年了，依然健在的祖母，也九十多了。自从祖父去世，祖母就不再收集橘皮、熬橘皮茶喝。祖母原来并不喜欢橘皮茶！她是在陪祖父一同默默忍受橘皮茶。祖父年轻时就肝火特旺，一上火全身布满疖子，奇痒难耐。多少的方子、多少的药物都见效甚微，后来一位颇有名气的老中医给祖父一项秘方：坚持每天喝两杯橘皮茶，一定要是味道浓烈的！

　　味道浓烈的橘皮茶，它会是多么的苦啊！起初，祖父不知摔碎了多少个茶杯呢。后来，祖母在倒给祖父的时候，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后来的岁月，祖父才开始心平气和地喝了，一杯复一杯地走了过来。

　　祖父祖母所有的患难，都凝结在一杯橘皮茶上，那么，他们又有什么样的恩怨，是橘皮茶不能化开的呢？对于他们来说，橘皮茶或许就像天空中的艳阳，当艳阳一出，什么风雨啦，什么迷雾啦，什么泥泞啦，都统统淡去散尽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