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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桑榆晚 红霞尚满天

来源:红网综合 作者:庆龙 编辑:王嫣 2016-07-20 14: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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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长吟,本名龙长顺,1944年生,湖南邵东人,研究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创研室原主任,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原荣誉主席。从1965年6月《论“早春二月”主题的积极意义》开始,从事文学评论与研究50年,在文艺理论、评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三个方向上展开,论著17种。曾获国家大奖骏马奖,省社科二等奖、三等奖、优秀奖及其他奖多项。刘起林对其著作的评论《学术慧眼与人文热情的有机融合》入选《中国九五科学研究成果选·社会科学卷》。长吟先生退休后仍笔耕不辍,成绩斐然。就此,我代表本刊编辑部采访了他。

  记着:龙先生是2004年5月退休的。11年来,你公开出版了专著《两性对立的女人:中国新文学女性形象衍论》《治守之道:湖南当代政坛文学典论》,合著《20世纪中华各民族文学关系研究》,与谭伟平共同主编了《现代中国文学教程》;在《光明日报》《人民日报》《小说评论》《创作与评论》等报刊上公开发表评论与研究的文章69篇,共计出版发表1282千字,平均每年近12万字的速度前行。退休后您为什么还坚持不懈地写作呢?

  龙:从政策上讲,国家公职人员退休后都要彻底退位、退职,再不理事,谁都要遵照执行,这是大前提。但是,科学界、文艺界的退休者与政界有所不同,官员退下来就不再呆在政界做事了,胡锦涛“裸退”做出了光辉的榜样。政界人退休后大多转入了文学艺术界,作文、写书、练字、唱歌、绘画、雕刻。2015年省文艺界迎春座谈会上,宣传部文雄部长透露:湖南一些省领导,退休后大多准备进入文学艺术领域。官员退下来还要进入文艺界,我本来在文艺界,为什么硬要退出文艺场域呢?文艺界专业人士与官员退休后最大的不同在于,官员退休就是出局,专业人士还可以在自己的领域内继续劳作。

  陆游诗云:“勿言牛老行苦迟,我今八十耕尤力。”我们这一代专家、学者之所以像陆游,退而不休,还有个特殊原因:建国时开始读书,与共和国一同成长,属于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学者。这一代学者绝大多数出身寒微,缺乏家学渊源,没有童子功,没机会读硕攻博,甚至大学专科本科都没有念完,“先天”严重不足。20多岁以后本是做学问的黄金年龄,可惜正值文化大革命,遭遇了一个真正的文化荒漠期。加上前前后后频繁的政治运动,白专道路、资产阶级名利思想的帽子满天飞,导致“后天”营养不良。《周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是我们赖以自立的基本功。如不这样,就很难在高学历高职称的学界立稳脚跟。

  记者:能否说说您退休后坚持写作的具体动力?

  龙:学者做学问,犹如农夫种稻子,也有早、中、晚三季,我们这一代学者,早稻颗粒无收,中稻严重歉收,“堤内损失堤外补”,早、中稻的损失只好靠“晚稻”来弥补。本来,我们既不要科研成果评职称,也犯不着自己掏腰包发文章、出书。是生命就要燃烧,有能量就要释放,我们做事基于生命的本能,对专业难以割舍。年轻时做学问不但政治压力大,还要为柴米油盐担忧。1973年除夕,我上午看书,下午上街买盐,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好在每人供应了半斤盐肉,凑合着过了年。退休后,经济、精力、时间、都比退休前优裕,是做学问的第二个黄金年龄段,才退休不休息,退位不退场。我们这些人,一不要位置,二不要出差费,三不要办公费,完全意义上的义工。我们需要的是理解和尊重。拙著《治守之道》登上2015年度湖南十大文艺优秀图书榜,衷心感谢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的主席们,感谢省书评会的评委们。此外还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已故的罗成琰先生。我曾与他交谈过退休不退场等问题,过年时,他特意送“长吟老师”一张贺年卡,自称“学生成琰”。 他这样做,与评论家协会、书评会的朋友一样,就是理解,就是尊重,就是胸怀,就是德性!

  这方面省作协历届领导都做得好。本届党组决定给每位七十岁以上的文学老人出选集,已经给孙健忠、李慕贤、肖育轩等出了选本。省作协的莫傲副书记和王跃文主席,对我和其他退休作家的劳动曾给与过充分的理解和恰当的支持,令人难忘。

  记者:您之所以写《治守之道》这本书,一是受反腐倡廉、整顿吏治、促进政治体制改革的驱使,二是为当代官场文学定位,为官场小说家抱不平、争地位,三是专业性格的延续。这第三点,能否说得直白些,充分些?

  龙:学者对自己的专业追求是执着的,不轻易放弃。我搞了大半辈子文学评论,《治守之道》是我评论风格的延续。一是作品本位。作家靠作品说话,评论一定要以作品为依据。认真阅读作品是评论的前提,离开作品的空谈或不着边际的发挥,骂倒一切的酷评或虚张声势的新名词轰炸,都不是正宗的文学评论。作品本位的文艺评论,不是没有理论,而是让理论之花随着作品的评判、分析、阐发而绽放出来。政治话语须化繁为简,几句口水话说清纷繁复杂的问题和深刻的道理;学术话语要变简为繁,围绕焦点,用带思辨色彩的语言说得头头是道;评论话语则介乎两者之间,用平白而富有诗意的语言将作家作品的特点、优劣、地位说透。《治守之道》无论总论与各论,都有比较浓重的学理性,注意语言的诗意。二是本土性。我写过很多省外和已故作家的评研文章,但主要关注湖南本土文学。纯粹关于湖南当代作家的有《当代湖南文艺评论家选集.龙长吟卷》《芙蓉评林》《治守之道》三部专集,《湖南文学史.当代卷》《湖南新文学七十年》(合著),不少散布于各种文学史著中。对象单纯而集中,并不意味视野狭窄。我总是把本土作家摆进中国新文学史和全国文坛生态中,纵横比较、鉴别,突出特点与创新,评论力求正宗、准确、到位。雷达先生说:“我曾读过他关于《曾国藩》的一篇长文,写得扎实而饱满,比一般的研究者要深入得多。”(雷达:《芙蓉评林.湖南实力派作家检视.序》)三是同步性。文学评论与文学创作两张皮,粘不到一起,原因在于评论与创作脱节,评论过于持后。孙健忠、王跃文、蔡测海、向本贵、叶梦、肖仁福、贺晓彤、匡国泰、翁新华、张小牛等湖南名作家,他们的第一篇评论,都是尚未出名时由我撰写的。我一口气写了唐浩明六篇评论之前,只有北京一位评论家先我发表了两千字的短评。及时评论有影响的新人新作是硬功夫,需要历史眼光、全局眼光,有穿透力的眼光,看得准,才不会遭遇尴尬,没有后遗症。第七届丁玲文学评奖,一位有一定身份的作家的书,我坚持评二等奖。这个作家不服气,后来邀省内名家研讨他那书,唯独不请我参加,但研讨的结果无形中支持了我的结论,据说散会时礼品礼金都免了。《治守之道》代表的作品本位、本土性、同步性三大评论特色,是我一贯的追求,所以说它是我专业性格的延续。

  记者:培根说:“狡诈者轻鄙学问,愚鲁者羡慕学问,唯聪明者善于运用学问。”您在积累和运用学问上有哪些体会?

  龙:除前面说过的自强不息外,灵感与激情也很重要。巴甫洛夫说过,学问要求人们最大的紧张和最大的热情。刘起林说我的评论是“学术慧眼与人文热情的有机融合”。除却鼓励的成分,起林说得很对。“慧眼” 与聪慧、灵感相连,创作要灵感,做学问也要灵感。

  记者:我也有同感。思索过程中偶尔的灵光一闪,其实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那人”的明亮现身。灵感怎样触发了您的学术研究?

  龙:灵感一旦袭来,抓住不放,立即出手。1978年,我教毛泽东诗词课,《诗刊》刚好发表了毛主席的爱情诗《贺新郎.挥手从兹去》,我一下就兴奋了:当时学界老先生很多,我一个毛头小子功底相差太远,但大家都是同时看到这首词的,时间起点都一样!人年轻到底手脚快些,我立马写了《诗卷长留天地间——论毛泽东诗词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贺新郎写作时间考》和正面阐释其思想艺术的三篇文章,前两篇一发表就被刚复刊的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由于我抓住灵感,行动迅速,1979年被邀请参编全国第一本毛泽东诗词研究著作,由此开始了长时间的文学史协作编著。

  我退休后在怀化学院做现当代文学特聘教授。在我和谭伟平院长的共同带领下,与教研室同行一起,打通时代壁垒,两课合一,该课由校重点改革课提升为省重点改革课、省重点课程程,后又升为省重点学科。八年后又与谭伟平、肖百容、杨厚均、曾耀农、邓立平、王再兴、王雅平等同仁,编写出版了《现代中国文学教程》。这是第一部真正打通现当代文学界限的全新的中国新文学史著,“20世纪文学”也匡范不了它,从架构到阐释都非常有创意。最初的创意也是一闪念的,与同仁们的想法不谋而合,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它时特别顺利。在怀院是我最快乐的八年,教学科研之余,周末与同行们打“卫生牌”,有一次居然连续“奋战”了26个小时。

  我的“中国新文学女性形象研究”,也起源于灵感。沈从文《边城》的最大妙处,在于再现了翠翠这个乡村女孩从小到大、自然人性自然生长的详细过程。我从“翠翠的小女儿情态”“情窦初开的淡淡的慕男感”“不可名状的无爱的忧伤”“清晰的爱恋心理”“最后的通牒”“无望的等待”六个阶段,把一个钟天地之灵气,承日月之精华的天公造物,一个集真善美于一身的女精灵,徐徐推到读者的面前,沉入到读者的心底。当时我突然想到:如果从基本的人性出发阐释新文学中的女性,一改以往唯阶级论分析,中国新文学不真正回归到了“人学”?此念一出,现、当代文学中的莎菲女士、白毛女、李双双、胡玉英等一齐向我走来。通过一番梳理,我总结出了女性的十大人性特征——妙曼的形体、姣好的面容,柔弱,精神深处的“地母”根芽,爱情即生命,浪漫、对同类防范、嫉妒,生养性,最重情感又最实际,直觉与感觉系统最发达,爱说谎,赌注心理重且好吃零食。然后以此为出发点,选取60来个女性形象,分成感伤型、欲望型、贵族型等七大类型,予以系列的分析,写成了315千字的《两性对立的女人:中国新文学女性形象衍论》。文学博士王再兴在《理论与创作》上发表长文,说它确实是“一本新意迭出的好书”。

  记者:灵感毕竟属于感性思维,做学问主要运用理性思维。学者必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学术高地。学术高地是学术成就的标志,也是学术地位的决定性资本。您是怎么筑建自己的学术高地的?

  龙:这个问题提得好,这恰恰是我的教训。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真正的学者总有一个自创的学术高地。但大学小,专业不稳定,工作变动多,专业定向难。我1973年由纯苗地区的中学调入民族地区专科学校——吉首大学,教学内容不稳定,毛泽东诗词,文选习作,现代文学,当代文学都教过。我教哪门课就发表那方面的论文,成果零碎。但自始至终抓住一点不动摇:研究民族与文学的关系,这是我在少数民族地区工作的优势。经过23年的努力,1997年终于出版了一部28万多字的理论专著《民族文学学论纲》。这是我国当代第一部关于民族文学理论的系统著作,作家蔡测海说它“建构了一个新的文学学科,而且为民族文学提供了一种新的思想机制”(蔡测海《我看“民族文学学论纲”的价值》,三湘都市报1998,1,24)民族文学理论界的泰斗,时年82岁的马学良先生说:“龙长吟同志的《民族文学学论纲》正是这种民族文学理论研究的开拓性尝试。作者着眼于世界范围的各民族文学的特点,并从文学理论的普遍规律出发来探讨民族文学的共同规律,将会对民族文学的理论建设作出自己的贡献,并对推动民族文学创作、民族文学研究都会有积极的影响。”(马学良;《龙长吟民族文学学论纲.序》)马老的预言被一再证实。

  我的这块台地,继续筑下去可望成为学术高地。但1991年我调入湖南省作协创作研究室,只好放弃民族文学理论研究而专注于湖南本土文学研究,尽管这方面成果很多,但没有成为我的学术高地。学术高地有三个条件:独创,领军,高价值,我都没达到。

  记者:长沙大学原校长李峻教授说“《治守之道》有点胆识”,他为什么这样说?您对文学评论说真话怎么看?

  龙:文学评论当然要说真话。《治守之道》以湖南为基点,系统地研究了中国当代官场文学著作,又因为实事求是地说了真话,今后凡研究官场文学,研究当代文学与政治之关系,都绕不过它,要提到它。所谓“有点胆识”,也就是敢说真话。做学问一定要有自己的声音,要说真话。但是,凡与政治、与现实贴得很近的学术问题,完全说真话很难。《治守之道》中我也没把真话全说完。我们这一辈子面对共产党政权建设两大阶段:稳定、巩固政权阶段,整顿吏治、力求长治久安的阶段。由分裂到统一、由乱到治的新政权诞生之初,百废待兴,政治惯性强,稳定与巩固政权,必然要求政治高度一统、思想高度一致,即便是小平同志掌舵,仍然强调“政治上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在这个阶段,特别看重文学艺术的意识形态性。知识分子完全独立自主,学术自由,实在是一种奢侈。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同了,共产党执政发展到了“整顿吏治、长治久安”的新阶段。这个阶段,执政党需要人民监督,需要舆论监督,需要知识分子的批评与建议。这时的学者,应该讲真话,发自己的声音了。不讲真话就是失责、失职。这个时候主管意识形态的各级官员,不应该再沿用稳定、巩固政权时期的老一套,那样会适得其反,至少会碰到许多尴尬。我这本《治守之道》,适时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因而敝帚自珍,也受到很多礼遇。湖南社科网全书连载,一年载完,《社科动态》杂志认定它是一本“以文化建设促进思想政治建设”的好书。82岁的老文艺理论家邓超高先生在《湘声报》发表《为官场文学定位》,指出这是《治守之道》的文学史价值。法学界经济法泰斗、80多岁的漆多俊先生从“宪政”的角度肯定拙著的思想成就,对官场文学趋势也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青年文艺评论家、作家聂茂,中青年学者、湖南师大文学院院长岳凯华教授,青年法学家张德峰等,都从不同的角度肯定了《治守之道》。一个学者、文化人,只要真正发出了自己的、正当的声音,一定会被理解、被尊重的。

  记者:学术团队是学术创造的队伍,也是学术宣传队,有时还是拉拉队。这方面您有什么体验?

  龙:歌德说过,“从古至今,从来不是时代而是单枪匹马的个人在埋头于学问”。但是,在今天的媒体时代,有一支好团队,比单枪匹马容易出成绩、出影响。在当代文坛,我也曾几次创了“第一个”:第一个按年龄段划分作家群,召开“湖南六十年代生作家座谈会” (后来才有了“60后”“70后”“80后”“90后”等简捷的命名),第一个创立了民族文学理论新学科,第一个为当代官场文学定位,第一个发现、考证并阐释了中国现代军事文学的开山作是陈渠珍的《艽野尘梦》,第一个提出孙健忠是土家族文人文学的奠基者——这些后来均被认可,但少有人知道我是始作俑者。有团队影响会大得多。话说回来,出身寒微、不在名校、上无名师、下无门徒、中少同道,孤军奋战,有此耕耘与收获,夫复何求?

  记者:最后请教您,您是怎么看待大学问家与家学渊源、童子功的关系?

  龙:我们这一代学者都只是小打小唱,真正的大学问家需要大气魄、大胸怀、大才智、大建树,这当然要家学渊源、有童子功、有定力,还要有重学问轻权力的社会氛围,因为爱学问的人一般也爱权势,易被诱惑。王船山4岁发蒙,7岁读完了十三经,14岁中秀才,除却十年抗清,毕生全力读书著述,当代有谁堪比?今后有家学渊源、童子功等基础条件,有名师名校等优越的学术背景,有不知政治、经济压力为何物的健康的学术人生的学者不少。设若整个社会不重学问,真正的大学问家也难集群式出现。

  相关链接:龙长吟著作目录

  (一)合著

  《毛泽东诗词研究》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

  《中国当代文学教程》,1983年,湖南高专共用协作教材,与陈远征、王福湘、周琦新等人合作编著

  《中国当代文学简明教程》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

  《中国当代文学简史》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年

  《土家族文学史》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年

  《新中国文学史》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年

  《中国当代小说史》广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

  《湖南新文学七十年》湖南文艺出版社1993年,与康咏秋、华济时三人编著

  《湖南文学史.当代卷》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与胡良桂、刘起林三人编著

  《20世纪中国民族文学关系研究》民族出版社2006年

  《现代中国文学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与谭伟平共同主编

  (二)个人专著

  《文海探珠》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6年

  《芙蓉评林:湖南实力派作家检视》湖南文艺出版社,1996年

  《民族文学学论纲》湖南文艺出版社,1997年

  《当代湖南文艺评论家选集.龙长吟卷》湖南文艺出版社,1999年

  《两性对立的女人.中国新文学女性形象衍论》珠海出版社,2006年

  《治守之道.湖南当代政坛文学典论》湖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

  记者简介:任国瑞,湖南省方志馆地方文献研究所所长,《文献与人物》编辑部主任,著名文化学家、诗人。著作1000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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