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

　　过几天，就是他们的结婚一周年纪念日了。

　　对这个日子的诸多期待，好多天以前就开始在她心里冒泡泡了。他或许会送她一束花，或者一个礼物。如果什么也没送，至少会抱住她，对她说些半甜半酸的话吧，她这么想。

　　一周前，她就跟他提过，貌似轻描淡写，不甚经意地提起，他有点茫然地应道：哦，一周年了？是——11月17号？

　　“不是，你怎么连这一天都不记得啊，是11月27号！”她心里已经直冒酸水了，但竭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他的反应淡淡的，好像对这个日子很陌生，好像，世界上并没有这么一天。

　　一年前的 11月27日，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他们一起领完证就各自匆匆回单位接着上班了，中午她收到他的短信：宝贝，祝贺你获得证书！当时看到这条短信的甜蜜，犹在心间。可是现在，他的反应，已是那么那么的淡，她只能想，时光啊时光。

　　这一年，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结婚，孕育，生子。人生中重要的三部曲，都在这一年里一蹴而就，一切都是那样猝不及防。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她学文科的，崇尚感性；他是理科，遵从理性。很多时候，他们像是一对反义词，所有的感觉互相龃龉，背道而驰。每逢遭遇那些情感的激流险滩，也会感觉水深火热。她甚至有过一次夜半时分的离家出走——却又无处可去，只能在家门口的网吧里上了两小时的网。

　　孩子太小，她没时间逛街，提前在网上给他订了件羊毛衫，要以此作为礼物送给他，快递已经送来了——不管他会怎样对待这一天，她是想要对他，对这一天，有所表示的。她不想辜负这一天。

　　11月27日这一天终于来了。早晨过去了。上午过去了。中午过去了。下午过去了。晚上眼看也要过去了，她什么也没有等到。这简直，有违天理。

　　深夜11点，安顿好了一切，两人熄灯上床。想到这一天就要彻底完蛋了，她自怨自艾的心都有了。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沉默。也许是疲惫，也许是懒，也许是压根儿没那个好奇心，总之，他什么也没问。两人在黑暗中沉默地对峙。几分钟过去了，她终于说话了：今天，是我们的一周年。

　　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客观，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可还是不小心，泄露出了一丝幽怨。

　　她等待着他的回应。歉意，愧疚，加倍的温存，诸如此类。她想她会对他的歉意表现出宽宏大量，她要温柔贤惠地原谅他，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对这一周年抒抒情啥的。

　　可是竟然，居然，还是什么也没有。

　　你想干什么呢？他终于说话了，带着巨大的火气质问：为什么不早说呢？昨天说也行啊，今天早上说也行啊！现在都要睡了，你这会儿来说什么意思啊你！

　　他的声音表明，他完全比她还愤怒，还不平，她根本就是没事找事！她的心里有想法却又故意不说，完全是故意置他于不义，而她刚才处心积虑的缄默更是让他大为光火，何况还耽误了他的瞌睡，都这会儿了她还想闹什么闹！他窝心得不行。

　　男人与女人的思维，就是这么南辕北辙。她果然是自取其辱，自寻难堪，她想。

　　好。是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提，好了吧？她平静地发狠道。生活永远不是她想象，永远比她想象的更狠，她心里冷笑着，看自己再次印证这个真理。

　　他再没说什么。空气凝滞，大概，他还沉浸于他的恼怒之中。

　　知道一年是什么吗？是纸婚。两个人的关系就像纸一样，一戳即破。她说，带着一丝自嘲。他没有接茬。

　　睡吧，明天一早，我还得早起去早市给你和孩子买小河虾，给你们补钙呢。她身后的他，突然咕哝了一句。平静如常的声音。他的鼾声很快在她耳边响起，吞没了她内心的空洞。

　　他给予爱的方式，与她所想象和想要的方式，可能完全错位，风马牛不相及，可是她又有什么理由，把自己的方式凌驾于他的之上呢？她想她应该让自己像他一样平静地睡过去，一如既往地睡过去。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一位作家的一句诗：我本来想抒情的，可是生活只能让我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