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在新作首发现场谈笑风生。

　　本报记者 路艳霞

　　武汉这座城市的火热性格，在作家方方的身上也得到充分体现。身为湖北省作协主席的她昨天来京，在其长篇小说《软埋》首发式上，直言快语，笑声朗朗，每说完一个话题，她还总爱打趣一样做个注解，“我这是胡说八道。”方方以轻松的口吻谈及沉重的话题，比如她谈到关于面对残酷的历史，是该忘记还是记住，还有作家的使命到底是什么。

　　一个女人的命运带出大历史

　　《软埋》这部小说有20万字，讲述了一个女人长达四五十年的命运波折，她从一个乡绅的儿媳成为一个勤勉慈爱的保姆，从一个失忆的女人变成一个沉溺于往事却没有了知觉的植物人。她的故事包含了太多的伤痛、失落和宽容，太详尽的记忆和太彻底的遗忘。在这部新作中，方方没有一味进行社会批判，用她特有的犀利、冷静，去追索、再现了“土改”这段历史中发生的故事，也因此带给读者有别于以往认知的震撼与感动。

　　方方透露，她小说里写到的“土改”部分，正是朋友母亲经历过的一段历史。“非但她家，我自己的父母家、我诸多的朋友家以及我邻居的家人，也都共同经历过。”在方方看来，他们的人生各不相同，但他们身后家人的不幸却几近雷同。

　　在她眼里，“土改”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曾极大影响了整个中国社会的生态，无数人因其改变命运。这期间无论农民、地主、乡绅、知识分子……每一个经历者都有着难以名状的悲欢苦乐。但她明显感到，为了不再让后辈背负伤痛，很多曾有过悲惨遭遇的人，不愿述说自己当年的经历，选择主动忘记的人非常多。方方提及，她的父母和亲戚就更愿意选择遗忘，于是相互长期不来往，直到“文革”结束后，她才知道妈妈的亲表妹竟住在汉口。

　　面对伤痛的历史记忆，是该遗忘还是记住？方方认为，普通人选择忘记是很自然的，因为他们需要好好生活下去；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比如历史学者或是作家，记住就是他们的使命，“而我选择了以我的方式来记录。”

　　朋友母亲的遗愿触发灵感

　　通过写作的方式触及那段历史，对于方方来说，最初完全是出于偶然。一位老太太真实的故事，让她在不经意间展开了新书写作的旅程。

　　一次，方方见到了朋友的母亲，这位母亲因为“土改”，当年只身从四川逃出，出逃途中，孩子死在自己身边，她给人做保姆才换得暂时平静的生活。但那段经历却带给她无尽的痛，朋友告诉方方，在好长时间里，经常能听到母亲半夜喊疼呀疼。疼的地方在背部，那是当年被枪托打的。朋友的母亲即使得了老年痴呆症，仍然多次清晰地表达说：“我不要软埋。”当老人家去世火化后，方方的朋友仍然为母亲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很多人都觉得她这样做毫无意义。“但朋友对我说，她一定要满足母亲的愿望。”方方说，自己也被“软埋”两个字击中了，她跟朋友说要写一部小说，名字就叫《软埋》。

　　关于“软埋”的含义，方方解释，她写的正是那些被掩埋掉的历史，更有那些蛛丝马迹但是举足轻重的历史细节。2014年春节后，方方避开了所有杂事，也避开了武汉的寒冷，躲到深圳的海边。她很享受这个过程，她说手指敲击在电脑键盘上的声音，仿佛是在与整个世界对话。“你可以很自由地走到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前，递给他一张纸条，告诉他们，你对这事的想法或那事的观点。而纸条上的字，就是你适才嘀嘀嗒嗒地打出来的。”

　　但在此期间，方方与柳忠秧的官司闹得尽人皆知，更牵扯了她不少精力，逼得她一度放下写作。直到2015年7月，方方住到了武汉郊区，才重新投入创作，每天中午开始工作，一直到凌晨两点。这个时候，她想起路遥说过的一句话：早上从中午开始。她想，这句话，只有写作人闻之会心。而完成《软埋》初稿之时，则已是去年9月底了。

　　写作的快感跟打麻将相通

　　“这部小说有一股内火，但表现得很克制。”文学评论家施战军评价，一些作家追述过去时，有揪着历史算账的态度，结果写出来的东西变成了社会历史资料，而不是文学作品。“《软埋》不是对历史算账，而是对活着的人怀有巨大的爱意，它透光、透气，给人以某种希望。”

　　评论家白烨也称赞方方在不断打捞历史，同时还在拷问历史，而她打捞起来的很多事情被遮蔽、被尘封，由于各种原因不被人所知。“方方是以小说来写历史，具有史学家品格。” 作家格非认为，《软埋》是一部对历史记忆展开重新思索的作品，优点就在于通过记忆的复苏，不断和过去的时间产生勾连。

　　评论家们认为，方方关注现实，也关注离我们不太久远的历史，她的作品因此显得独特，比如她近几年创作的《水在时间之下》《武昌城》《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云淡风轻》等，可谓创作颇丰。面对大家的赞誉，方方却很谦虚，她坦言自己并不是很勤快的作家，作家林白就经常骂她贪玩儿，她甚至想自己要是能再勤快一点就好了。

　　方方从不强求自己要去写什么，往往是生活撞击到了她，才会让她产生写作的欲望。她承认，自己比较喜欢历史，所以很可能还会写一两部与历史有关的小说，现在正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写作过程真的是一个享受过程，你如果理解一个麻将爱好者有多么享受打麻将过程，就会明白一个写作者的享受与麻将爱好者的享受是相通的。”说到此处，方方再次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