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

　　老家后山上，每隔几里路，就有一个亭子。它们是供来往的行人歇脚休息的地方，因而，有的地方也把这种亭子叫凉亭或者茶亭。

　　小时候，一到秋天，我们便三五成群，结伴去后山砍柴。后山很远，往往是一大早出门，傍晚才归。一路上，停停歇歇，都是在亭子里。

　　挑着柴，走在山路上，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累得人唇干口燥，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这时候，如果看见不远的山路上有个亭子，立马抖擞起精神，就会像喝了兴奋剂一样，打起飞脚往亭子里冲。

　　亭子很简陋，几根方形石柱，撑起人形瓦顶，像一个巨大的蘑菇，点缀在群山中。亭子里有两排石凳，不远的岩壁下，有一眼山泉，泉水咕噜咕噜往上涌，像一锅烧开的水。

　　走进亭子，将柴靠在石柱上，迫不及待地扑到泉边牛饮，直到小肚子喝得冰凉圆滚，才站起身，擦干嘴，心满意足地长舒口气。那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即使现在待在空调房里，饮着上品的龙井，也没有那么爽过。以至于好多年后，一听到那首《幸福在哪里》的歌，就想起这一情景，就想那歌词的作者，一定也和我一样，砍过柴，喝过山泉水，要不，歌词怎么写得如此贴心贴肺？

　　亭子里，风来风往，坐在清凉的石凳上，不用多久，身上的汗就干了，体力也渐渐恢复。这时候，把柴往肩上一放，便觉得轻了许多，连脚步也快了起来。

　　不过，亭子再好，也不可久留，歇息太久，身子反而疲软无力，接下来的山路就更加难走。有些人，坐下来，就不想走，要再三催促，才勉强起身。回家说给外婆听，外婆笑呵呵地说：“力气越用越有，人一舒服，懒劲就上来了。”后来读《曹刿论战》，感觉这歇息，就像古代士兵作战，击鼓激励士气一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但是，到了堰亭，大家便会放肆地歇息。

　　堰亭，是出山的最后一个亭子，因为旁边有一个蓄水灌溉的石堰而得名。出了堰亭，是广阔的田野，田野尽处便是我们的村子。平时，如果我们回来晚了，家里人会来亭子里接。久而久之，很多人就有了依赖，即便回来得早，也不急于回家，而是在亭子里歇息玩耍，等待家里来人：或去堰里摸螺蛳，或在灌木丛里摘野果。到了秋天，山里野果多。很多人喜欢砍柴，其实就是冲着这些美味而来。

　　往往这个时候，我会挑着柴先走一步。父母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年迈的外公外婆，即使路再远，柴再重，也只能靠自己，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地把柴背回家……等待我的，是外婆爱怜和期许的目光，那目光让我浑身是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