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笑泉

　　朝夕共处了两年零三个月，今夜却将与你告别。每个角落都已留下淡淡的熟悉的气息，不知是属于你还是我。共居于此，你从来就不仅是一扇简单的门，一堵雪白的墙，或者一页在风中抖动的窗。不，你不仅是作为物的存在。墙角轻柔银灰的蛛网上，或是水管轻微的响动中，我分明感受到你行走的足痕、血液的流动。在三维的空间里，分明还有更高维度的生命存在。

　　每当静夜，伏案写作，房间里偶尔响起木板爆裂的声音；阳台上不时传来风铃的吟咏；一只无名小虫嗡嗡绕空一周，又倏尔消声，不知静伏于何处；也许还有小鼠在厨房的黑暗中睁亮小眼，四处打量，然后灵动地一跳，没入更深的夜色。由此我领会到你正在悄悄地注视着我，借助各种事物的神秘运行给我的空寂注入一点生气。

　　屋外似有雨的细碎脚步从远方飘来。夜色深深的雨听起来总是如此凄美。雨声渐渐涨潮，阳台的堤岸岿然不动。谢谢你替我挡住了雨的不请之访，使我得以与它保持着一段审美的距离。“小楼一夜听春雨”，而在你的陪伴下，我还细细地听过夏雨的多重奏，秋雨的萨克斯，冬雨的二胡声，并由此领悟了什么叫作天籁。

　　大风刮起来了，黑夜摇摇欲坠，风铃剧烈抖动，发出惊慌的颤叫。但我安然而坐，因你在夜色中驻足、站岗，抵挡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惭愧我有如此良友的精心护持，却未写出足量的作品，优美而充满力度，让你宽慰，使己安心。那么，这小小的一篇，便算做我微不足道的回报，聊以镇住不安和愧疚的心。

　　其实一段岁月已永远留下，是再也带不走的。一段青春岁月在此消融、凝固，与你结为一体，是也分不开的。贴在墙上的照片可以取下，横幅可以带走，随心所欲在墙上涂下的字句可以擦去，再重新呈现于另一所房子。但是一段记忆，一种惆怅，已永远留在了这里。是的，过去的事物总是令人感伤。小屋，在我多年后的回忆中，你定会分外美好、温馨，让我长久地凝望。在回忆中我依然会泡上一杯清茶，在袅袅起舞的音乐中倚于窗前，凝望夕阳下的田野、河流、古塔，还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这桃花源般的风光，正是通过你的眼睛而进入我心中。也许再过五年或者十年，这眼前美丽的事物全将无可挽回地流失于岁月沧桑中，而代之以城市的楼房和街道。但是，小屋，因为你，它们的风姿会永远存活在我回望的视野里。在回望里你和它们一样优美如故，永远沐浴着夕阳淡淡的辉光。

　　你的门还会向另一个人敞开，你的墙还会替另一个人遮风挡雨，供他在其中休息、工作。但是这两年零三个月的你，已被我永远地带走。小屋，在那段将会散发茶之醇香的时光里，你只为我一人存在，向我一人敞开，因此你也就和那段时光一起属于我，属于我每次的怅望、每次的回忆，因此你与我永不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