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山海经》 林一苇 著 河南大学出版社出版
解玺璋
大约十年前,林一苇还沉浸在他的“爱情童话”里。有一次我们闲谈,说起他未来的创作,我曾提议把《山海经》改写成童话,他似乎也很认可。
套用一句俗而又俗的话,一千个人就有一千部《山海经》。学者固然可以把它当作地理大发现来研究,也不妨作为神话来研究,但这些都不妨碍有人把它视为一部童话。记得它在鲁迅先生那里就是一部少年时代最为心爱的“绘本”。如果有人能以《山海经》为蓝本,写成一部可以被当今读者(不仅青少年)所接受的“童话”,可谓功莫大焉。
的确,在我的心目中,《山海经》就是一部“童话”,即中国人童年时代的记录,其中许多故事,思维方式、叙述方式,都是属于童年的。只有童年,才有这样的单纯和美好,才有这样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可惜,随着人类的慢慢长大和成熟,这些优秀的品质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就丧失了。
童话作家是上天对人类的眷顾。他们保持着一颗童心,一颗赤子之心,他们处理问题的方式很“儿童”。这一点,读林一苇的《童话山海经》时,会有很深切的体会。他不是对《山海经》的改写,更不是古文的今译。袁珂先生做过《山海经》的今译,是很好的。林一苇要做的,是把《山海经》写成更具想象力的童话故事,一种崭新的文学表达。
我很喜欢帝喾和他老婆的故事。帝喾又名俊,是黄帝的曾孙,尧的父亲,商和周的始祖。他有四个老婆,故事中的这个老婆,不知是哪一个。不过,这不要紧。总之,这个老婆是个很可爱,很有趣的女人。他们有一段对话,很像小朋友过家家。先是帝喾说:“老婆,我想吃鱼。”“现在是冬天,哪里有鱼呢?”老婆愁了起来。“东海有。”“是啊是啊,可是如何去东海呢?”她又愁了起来。“可以荡秋千呀。”丈夫说。“哈哈!”她笑了起来。一会儿,她乖乖坐在秋千上,丈夫使劲一推,一下子把她荡到了东海。
这个女人的可爱,就在于她的单纯而透明。这是童话写作的特点。童话里容不下太复杂的人物。女性主义者也许会有另外的想法,她们不能接受男性叙事以这种方式想像女人,但童话可以不管这些。其实,这个女人在东海生活得非常开心,“她白天打鱼,晚上织毛衣。打的鱼多了,她晒成鱼干”。她一点也不着急回去,据说,她要回去,只能等着台风来踢她一脚。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想象。她在东海想念远在天边的丈夫,没有采取旧时代文人的想像方式,而是用“撑竿跳”的方式,“假如她跳得足够高,她就可以看到她远在天边的丈夫了”。这种浪漫的恩爱方式只能出现在童话中,也只有在童话中出现,人们才可以接受。
帝喾和他老婆的故事后面还会反复出现,且不管他。我们再来看他笔下夸父的故事。夸父是共工的儿子,看上去他继承了父亲不服输的性格,他想到要证明自己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第二天一早,他就去追赶一只鹿。对他来说,这简直太容易了。下午,他去追一只鹰,自然也没啥悬念,他还抓住过风的头,最后他想到了要和太阳比个高低。他跑动起来,脚步“像车轮滑过地面,他的头低着,腰像紧绷的弓,他的胸脯像一个巨大的风箱,每呼一下都刮起巨大的尘土。他奔跑着,群山倒伏,万物屏住呼吸,风不停地围着他打旋,土地为托着他的脚而深感幸运。近了,近了,他看到太阳已经跑得颤巍巍的了,就差一步,不,他已经追上太阳,只要再坚持三分钟,他就胜利了”。而就在此时,他渴了。悲剧总是在这种时刻发生的。“他不得不趴下来,喝干了黄河水,还是渴,他紧跑两步,又喝干了渭河的水。还是渴,他转身向北冰洋跑去,没有跑到北冰洋,他渴死了”。
林一苇的这本童话集以《山海经》为底本,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是初始创世神话中的人物。但童话不是神话,神话所讲是神的事情,童话却是人的事情,是人的情感的表达。前者的性质是宗教或准宗教的,后者则属于文学。就像他写到夸父要和太阳赛跑,又担心它没吃早饭,特意准备了一只兔子,让它饿的时候吃。神就不会想到这一点。当然,童话也不是小说,小说所述,近于事实,少有神秘的幻想。童话是初民心理的一种表现,是快乐儿童的人生叙述。很显然,童话中已经没有了当初对神的敬畏与尊崇,对于人物和事件的叙述可以自由处置,从而得到美妙动听的结果。他写到大禹的爱人女娇与大禹一见钟情,可是,一见钟情后大禹就忙他的事去了,女娇在涂山等他,总是等不回来,她烦闷极了,于是唱了一支歌:“等候情人啊,一天长过一辈子!”如果仅此而已,也极平常,接下来他写道:“这首歌传到西方,爱因斯坦端着咖啡听了无数遍,时而心旷神怡,时而若有所思,不久,他用这首歌解释了相对论。”童话对于时间、空间的理解和表达,常常有出人意料之处,从女娇到爱因斯坦,在童话里就显得很自然,一点也不觉得突兀,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幽默。林一苇有一颗近似儿童的心,我们读他的童话,是会觉得离儿童越来越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