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终于同意到附近的饭店去吃顿饭。从走出家门开始，我就伸着双手搀扶着她下楼梯、过马路、穿行在人流中。记不清从何时开始，母亲已经习惯了被我牵着手走过喧嚣的街道，走过安静的花园，走过故乡的小路，也走过都市的江畔。一生要强的母亲曾固执地拒绝我们提出的无数帮助，但唯有伸手搀扶她这一举动，她从未推却过。

　　伸手挽着年逾古稀的母亲行走在每一段路途，我的脚步沉稳坚定不再行色匆匆，我的语调舒缓从容不再粗声大气，我的心境祥和宁静不再浮躁偏激。像小时候母亲伸手拉着我一样，我们一起走过春夏秋冬，一起走过人生风雨，一起走过情感的起起伏伏，像是徜徉在古典婉约的水墨山水画之间，更像是在经受一场生命的洗礼。

　　来到饭店大厅觅得一个位置刚坐下，左侧那桌食客吸引了我的注意。一位衣着考究的老妇人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缓慢地嚼着食物，那动作像极了电影中的慢镜头，这是一种令人发怵的慢。

　　时间似乎停止不前，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她面色铁青，满脸严肃，仿佛不是在品尝美味佳肴，而是在进行一场陷入僵局的谈判。是什么让这位母亲面容凝重，以至于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和不安？

　　老妇人的右手边坐着一对20多岁的大学生，应该是她的儿子和女朋友。只见儿子的一只手紧握女朋友的手，两人的头簇拥在一起，他们丝毫没有留意到老妇人那苍白的脸色。儿子的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这只手离老妇人的手很近很近，近到似乎只要微微一抬手就能紧挨在一起。老妇人瞟了一眼儿子的手，目光迅即移开了。

　　她大概是想伸手去握一握近在咫尺的儿子那健壮的充满朝气活力的温暖大手，她大概是希望儿子的目光能从手机上、能从旁边的女孩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她大概是希望儿子能看一看母亲那被岁月洗礼的笑，看一看时间藏匿在母亲身上的记号，看一看母亲眉梢眼角的思念和焦躁。她大概是希望孩子们能静静地陪自己吃餐饭，聊聊他们的趣事，当然也希望孩子能听听自己用青春和生命编织的唠叨……

　　但老妇人始终没有伸出手，她仍在缓慢地嚼着食物。我掏出纸和笔写下一行字，趁邻桌的老妇人不注意时，伸手把纸条递给了她的儿子。

　　我们吃完饭准备离开时，发现邻桌的老妇人笑靥如花与刚才判若两人。仔细瞧去，儿子和女朋友都伸手握着老妇人的双手。

　　我搀着母亲走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好奇地问：“你在纸条上写了什么？”“年轻人，配合做个‘伸手的物理反应’的游戏好吗？伸手握住母亲的手，看看她会不会笑？”我笑着解释。母亲也笑着。

　　（张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