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1986年,我写过一部长篇小说《青春梦幻曲——一个女中学生的日记》,起因于我到母校汇文中学参加一个座谈,一位正读高三的女同学拿来她读高中所写的三大本日记给我看,说或许对于您的写作有帮助。那一年,她正好十七岁。
十七岁真的是人生最美好的季节。记得席慕蓉写过一首诗,其中有一句“十六岁的花季只开一次”,最为出名。其实,诗中的“十六岁”换成十七岁才最合适,因为十六岁的年龄还小,十七岁已经和十八岁只有一步之遥,是成年礼的前奏,换季时的花开只有一次,才越发显得珍贵且独一无二。电影《十七岁的单车》,将年龄定位的更准确。
那三本日记里,十七岁的日记最让我感动和难忘。她写的确实好,不是现在网上或手机微信中流行语的汇编或摘抄,而是她自己的真情实感,而且有具体的内容,鲜活的人物。它让我触摸到一个青春少女的情感与心理谱线。我抄录了好多,她的日记帮助我完成了这部长篇小说。在小说中,我给她取了个新名叫路天琳。高三毕业时,她执意报考外地的大学,考入了四川大学生物系遗传专业。于是,我在小说加一个尾声,以她的口吻写了一封信,讲述了她进入大学的心情和生活。在四川大学的校园里,告别了她的十七岁,进入到十八岁。她说仿佛自己一下子变老了。
三十年过去了,至今还有天真而善良的读者给我写信,关切地询问路天琳的近况,他们以为小说中的人物就是那个考入了四川大学的真实的姑娘。我也很想知道今天她的情况。从母校老师那里打听到她的近况,找到她,并不很难。可是,我始终没有打听。说心里话,我有些害怕。
算一算,她今年应该四十七八岁了,已属熟女,不仅容颜会大大改变,心态也会和以前大不相同。她应该早已经结婚生子,上有老,下有小,两头担子一肩挑。和很多这样年龄的中年妇女一样,或许还在为房子还贷,为孩子上学,为已经年迈的父母养老,甚至为自己的职场生涯发愁。没错,不管是十六岁还是十七岁,那年龄的花季只开一次。以后的日子,不敢说就一定是残花败柳,却敢说再开的花,绝不是青春鲜艳的桃李,而会是秋季的霜菊或蜀葵了。
谁都经历过狼狈不堪的中年。十七岁时即使流泪也会是偷偷地流,让泪水溅湿自己的日记本;二十七岁时即使大把大把的流泪,也会有人递过来香水手帕或纸巾,甚至为你体贴拭泪。四十七岁时流泪,只能暗自流进心底。这实在是一个尴尬的年龄,我害怕打听到的消息,和我想象中的满拧。即便她没有变成一名怨妇,没有变成一个“名牌控”或“网购狂”,而只是变成了一个过于实际的女人,也会带给我失望。
十七岁,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年龄。尤其是她,在她的那三本日记里绽开的是多么芬芳美丽的花朵,即使是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也闪动着跳跃着那样充满敏感、善感和美感的心思和心情,是那样地让我感动而难忘,让我的心里和笔端都洋溢着无比美好的想象和憧憬,以致想起自己的十七岁并和她进行对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十七岁,只有一次,却值得无比的怀念。但是,不见得每个人都能够如她一样详尽细致而生动地记录下自己十七岁的日记。说句心里话,我最怕见到她,问到那三本日记是否还保存至今,她回答我说那些幼稚可笑的日记早被我丢掉了。当然,也许不会,只是我隐隐的担心而已,那毕竟是她自己的青春。放翁有这样一句诗: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十七岁花季只开一次,但它所留有的清香却是可以保鲜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