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宏君
认识一株草,你就像多了一个熟人或朋友。
这话其实不矫情。前一阵子几个朋友去郊外,走在长满野草的山谷小径,几个有乡村生活经历的朋友都不约而同地对着发现的几株野生植物惊叫:这个叫“天天儿”,果子一紫就可以吃了!味道是清甜的!这个叫“麻果”,里面的籽儿也是可以吃的,嫩的时候吃着有点涩涩的,干浆了以后一嚼香得很哩!这个是灰灰菜、蒲公英,那个我也认得,胡萝卜苗,看着有点像香菜是吧……那神情很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亲切、亲热、喜悦、兴奋。
中国幅员广阔,花果树木、菜蔬植物极大丰富,对多数普通人来说,能够辨识的种类都很有限,但它带给人的亲切感和熟悉感,却完全是两个生命相遇的感觉。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所来何处,直到看到一本介绍《救荒本草》的书,似乎才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答案”。
自有人类以来,花草树木一直与人类相伴,但专门写植物的书直到公元304年左右才出现,这就是西晋文人嵇含写的《南方草木状》,他把先人零散的对植物的感知,集中整理、书写成书。嵇含之后,又有《齐民要术》《全芳备祖》《证类本草》等,从农书到本草、花木,日益丰富。到了明朝,出现了植物和本草学两大著作,一是《救荒本草》,二是《本草纲目》。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集本草学之大成,属于药物学范畴,而《救荒本草》则是纯粹的食用植物学,它从普通的植物学中分离出来,目的是用于救荒和救饥。明朝以来,配以图画的《救荒本草》广泛流传,人们通过看图识草,辨别可以食用的野菜,达到救荒的目的。十七世纪后期,《救荒本草》传到日本,受其影响,日本学者不但写出《救荒本草启蒙》十四卷,还出版了《救荒植物数十种》《救荒略》《荒年食粮志》等书。
《救荒本草》全书共收录可食用植物四百一十四种,其中来源于历代本草旧有者一百三十八种,新增二百七十六种。李时珍明确肯定《救荒本草》,认为作者以田野调查的方式“资访野老田夫”,并绘制图样,“详明可据”。只是书中没有明确记录各种草木开花结果的时间,这为后人辨别相近的植物带来了难题。但不管怎样,这部备荒年以救饥活命的著述,都为人类带来了莫大的福音。在美国和欧洲,学者们认为这是中国人在中世纪的杰出成就,李约瑟则认为这是中国人在人道主义领域的重要贡献。
在饥荒的年代,多认识一株草,就多了活下来的几率。一株草,是以它的命在养人的命啊。即便如今饮食种类已极其丰富,谁又敢说我们不靠它养命呢!可是人类在丰足之后却常常是轻贱它的。孔子都说要“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所以至少还是多认识认识吧,它对我们是有恩的。
《救荒本草》的作者朱橚,是明朝开国皇帝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五个儿子,明成祖朱棣的胞弟。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他被册封为吴王,驻守凤阳;后又改封周王,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到开封就任。明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六十五岁卒于开封。朱橚虽身为王子,却悲剧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一部传世的《救荒本草》,使之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