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应南

　　50年前，11岁的我，离开父母的温馨，到茶陵一中求学。一个早上，我在洣河边散步。抬头远望，蓦然发现巍峨的邓阜山巅，一坡白色的矿石宛如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一轮红日从邓阜山顶冉冉升起。看到家乡的美景，我有点孤独的心，顿时涌现出温馨亲和的力量。

　　每年春节前后，全国各地的人都要不约而同地奔波几百里、几千里回家过年。数亿的人流如移动的海洋，成为中国社会生活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我中学老师肖近春的儿子在澳大利亚工作，一回国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回邓阜山看看。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故乡总是自己心中的一块圣地，具有皈依的永恒力量。回到家园，祭祀先祖，灵魂找到归宿，看望父母，心灵得到慰藉，看到故乡的山水，仿佛增添了生命的活力与源泉。这些都是中国文化软实力的无形召唤与牵引，也是漫漫岁月融合历史文化、民俗风情、日月山水产生的一种恢弘的、永恒的精神力量。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每一个民族，都离不开这种力量。只有这种亲情、乡情、恩情的绵延，才是永恒的生命的延续。

　　明代茶陵诗派元首李东阳的家就在邓阜山下。他的先祖早年就在高龙镇龙溪村摆渡。李东阳故居的庭院高大开阔。庭院前是一个宽敞的广场。广场前面是一个拾阶而上的水路码头，宽敞的河床已经干涸。但是，昔日水面浸透的痕迹却依然镌刻在岸边的石墙上。

　　李东阳为明朝内阁大学士，从政五十年，柄国十余载。无论李大官人怎样的辉煌，他和百姓的心总是连在一起的。李东阳的茶陵竹枝词以及《怀麓堂集》，吟唱的是家乡的风景，是百姓的生活和疾苦。

　　李东阳生在长在北京，工作在北京，“用民力得民心”是他的执政理念。1473年，26岁的李东阳回邓阜山拜祖，在龙溪故居住了18天。他厌倦官场的明争暗斗，动念过归隐的思索。“习隐渐成癖，谁当恋冠缨。”归隐到何处呢？茶陵竹枝词道出了秘密。“渚兰汀芷不胜春，极浦遥山岂解颦。谁在长安褷花柳，山中闲煞采芳人。”原来，家乡才是最好的世外桃源啊。

　　李东阳创立了茶陵诗派。我的古典文学老师郭瑞琳教授认为不应该叫茶陵诗派，而应该叫京都诗派，或者叫李东阳诗派，或者是法度派。但是，李东阳的诗却偏偏打上了茶陵的烙印。原因是什么？就是李东阳的爱国思乡情怀。我的美学老师吴高福教授就强调爱国爱乡是文学的最高和永恒主题。从屈原到李东阳，他们文学作品的价值就是爱国爱乡。

　　明朝的《怀麓堂集》在北京文渊阁出版后，李东阳就把花梨木的印刷刻版全部送回了茶陵龙溪故居。“我家龙溪水，滚滚入南江。”几百年后，在茶陵高龙镇龙溪村李东阳故居，一堆堆木刻雕版还整齐地堆放在阁楼上。我抚摸着这些价值连城的花梨木雕刻，仿佛闻到了阵阵油墨的清香，仿佛触摸到了李东阳跳动的思乡爱国脉搏。没有这颗爱国爱乡的心，李东阳凭什么把这些珍贵的活字印刷刻版运回自己的家乡？几百年的时光穿透，兵灾战乱此起彼伏，风霜雨雪给故居染上了历史的斑斑风尘，但是，却丝毫没有损坏这些花梨木的一经一纬。这是对文明和中国历史文化的尊重，这是一笔价值无比的财富。特别是李东阳诗派冠上茶陵和湖南的标识，为家乡茶陵和湖南历史的延续与发展插上了飞翔的翅膀。这笔财富的灵魂就是乡愁乡情，就是爱国爱家，这就是中华民族永葆青春的长生不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