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 舟

　　小生的单位是一个闲职单位，老百姓不来打交道，他们也不与老百姓打交道；他个人在单位里又是一个闲职的岗位，单位里没有谁需要与他交道，他也不需要与单位里谁交道，一句话，小生不像是上班，只是一个拿工资的借口。当然，小生不这样说，只说他上班自由。有次，办公室里来了个新人，上班半年了，小生进门，新人站起来问小生：“您找谁？”小生也是个很幽默的人，反应快，当然，搞艺术的反应一般都快，小生说：“不是找你，你坐你坐。”所以，小生有的是时间搞自己的摄影，他对别人说是搞艺术，他也很高兴别人喊他艺术家。

　　小生在家里也是一个“闲职”。尽管妻子当老总，赚的钱比小生那点工资多数十倍，在家里，小生还是堂堂一个大丈夫主义者，哪天他背着大包进门，只要妻子在家，肯定是起身迎接，帮着接包，接外套，还会蹲下来给小生解鞋带子，换鞋。一群摄友都说小生好福气，找了天底下最好的老婆。小生一笑之后，很认真地说：这不是我福气好，要感谢摄影、感谢艺术！人这一辈子总得要爱好一门艺术，活得才充实，生命才显得有价值、有意义。 摄友们都很认同小生这番话，认为深刻。

　　家里平常时候，妻子开口闭口谈的是生意，在家里看电视接的电话是谈生意，吃饭接的电话也是谈生意，吃饭也是谈生意，健身也是谈生意，唱歌还是谈生意，喝酒是谈生意，打牌是谈生意。小生讲过妻子没有过年过节、白天黑夜、上班下班的概念，反正都是在谈生意，围着钱在说话。说感谢人的话，托付人的话，训斥人的话，商量的话，业务上的话，讨价还价的话。哪像小生，开口闭口谈的是艺术，脑子里装的是线条色彩和构图。在小生和儿子的心目中，认为妻子是俗气了点，小生妻子也认为自己是俗气了点。

　　小生说，妻子不是在做生意，而是生意淹没了她。

　　小生也劝过妻子收山，不做生意了，跟着他去追赶风景搞摄影。或者，不摄影也罢，就在家里看书写字，现在写字的人多，流行。小生特别强调说，妻子前半辈子赚的钱，够后半辈子花了，后半辈子应该搞点精神文明建设，在精神上享受一下。

　　妻子说她也想，但是，要她看书写字她更觉得烦，会更累，还不如做生意这样累得习惯顺手。

　　小生对摄影也很用功，也舍得花本，也与妻子的无条件支持有关。相机不用说，价格最高的、最好的；别的摄友请一般模特，小生就可以请名模。拍出片子，小生拿给妻子看，说女模特的姿势、女模特的眼睛、说光线、说构图，妻子只看到女模特诱人的身材和撩人的姿势，别的什么就再也看不到。妻子看了心里就怄气，吃醋。但是呢，又不好表露出来，更不敢提要小生不要拍女模特这样的艺术，多到外面去拍风景。她怕说出来挨骂。只能不停说好好好。小生听到妻子说好，心里特别高兴。

　　当然，小生也到外面拍风景。他惟一一张获奖的作品就是在外面拍的，题目叫《远方的山寨》。画面是一个年老的女人的侧身，布满深壑的皱纹的脸朝镜头望着，老人一脸的疲倦和无奈，目光中满是坚忍。老人佝偻着背，背上背着一捆巨大的柴火，柴火占了画面的一半，远景是一个模糊掉的破旧的山区寨子，隐隐约约可现。这张照片是小生一次外拍中偶然碰到的。为了这张照片，小生让老妇人背着巨大的柴火摆了七八个姿势配合他拍照，一直到他满意，花了个把小时。老妇人的背也一张比一张佝偻，一张比一张弯，脸色也一张比一张难看，而小生觉得一张比一张表现出穷困山区老妇人生活中那种坚韧的效果。照片获奖后，小生大摆宴席庆贺，大谈照片的心得，说真是妙手偶得之。有人问起照片老妇人，问起老妇人的生活，小生说他不晓得，只说那地方很穷，那老妇人很老了，还在背柴。至于老妇人背了很久，摆了很多姿势，小生全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