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晓玲
双枫浦,你依然沉迷于昔日的繁华之中吗?
为什么,当我辗转找到双枫浦,一眼就瞧出它的沧桑?深切的悲凉在清渭河上袅袅,仿佛自久远的历史深处流淌而来,绵延不绝。
漫步双枫浦,是一道道让人伤感不已的风景。对岸为西山,绵延的青山之下,已成稠密杂乱的居民区,而眼前,昔日碧绿整齐的田野,已成了倾倒建筑垃圾的荒地,其上坎坷不平,且胡乱长了些杂草。身后,则是大片大片的荒野,覆盖着蓬勃的芒草,偶尔,有一两只白色的蝴蝶在兀自蹁跹。沿岸而上,一棵棵虬劲多姿的大樟树,俯视着河水,仿佛在诉说曾经的热闹与繁荣。那水也弥漫着无尽的苍凉,翠绿翠绿,似乎就要漫溢而出,如岸边婆娑的绿树,如绿色的绸布,又如绿色的荷叶。我知道这里曾经有过荷叶,美不胜收的荷叶,有诗为证:“南下清浏第一湾,短蓬蓑笠有人间。荡开萍叶垂纶去,拾得荆薪弄笛还。帆影近依红蓼外,斧声遥在白云间。优游自得营生计,浮名浮利总不关。”
当然,这只是明代诗人眼里的双枫浦了。那时的双枫浦还是浏阳八景之一 ——枫浦渔樵呢!远在历史的源头,清澈的清渭水洋洋洒洒自南流来,尔后折西而行,汇入清如蓝靛的浏阳河,演绎为双枫浦,泊船的码头。一座三拱石桥如长虹卧于碧波之上,桥头耸立着两棵高大的古枫,如一幅淡墨画点染着双枫浦的神韵。尤推盛夏,斜晖照晚之时,满河金色,成群金鲤嬉戏水间,悠然地自浏阳河溯游入港。微风掠过,波光粼粼,渔舟游弋,水鸟低翔,成群的客船静默,诗情四处漫延。其时,放眼西山,则峰峦叠嶂,碧玉岚烟缭绕,二三樵夫挑着柴担,沿着山道蜿蜒前来,粗犷的山歌乘着暮色,悠悠飘荡于双枫浦上空,不停地敲打着游人的忧思。
而今,水还是那水,山还是那山,却古桥、古枫、客船、渔夫皆了无踪迹,所谓枫浦渔樵已徒有虚名。此时,回望着昔日的风采,我不禁黯然神伤。静,真是静,一二声虫鸣之外,皆了无声息。我的视线再一次投向清渭河,那平铺着厚积着的绿水,似近似远,神秘悠悠而来。绿水松松地皱缬着,纯纯地绿着,像少女拖着的裙裾。可只清清的一色,怎么也看不透。那年那月,又是怎样一个特别的日子呢?伟大诗人杜甫竟舟游于此,他怎么就来到这古潭洲偏僻的一角?
想当初,其生活的凭依严武去世后,年老体衰的杜甫不得不沿长江东下出川。因疾病和战乱,不得不在云安、夔州先后滞留。直至57岁那年,才得以乘舟出三峡,却四顾茫然,不得不在湖北、湖南一带的水路上漂泊。一天,偶至湘江与浏水的交汇处,清澈的河水令他在悲苦中看到了一点点亮色,乃命舟人沿河而上。他急切地走近双枫浦,原本是为了欣赏桥头大枫树的清雅,大枫树却不见踪迹,诗人的本性令他触目伤怀,乃慨而挥笔:“辍棹青枫浦,双枫旧已摧。自惊衰谢力,不道栋梁材。浪足浮纱帽,皮须截锦苔。江边地有主,暂借上天回。”
杜甫只得凄凄地掉转舟头,一步一步地艰辛地找寻容身之地。谁知,未曾走远,当他行至耒阳时,竟走完了他伟大而又艰难的一生。
一棵倒在浦口的大樟树映入了我的眼帘,往右张望浏阳河水滚滚滔滔,往左清渭河却凝滞不动,其上漂浮着些许垃圾,触目惊心。而大樟树仍那么生命旺盛,那么坦然。就如眼前的双枫浦,虽有过非凡的际遇,历史的烟云却涤荡了昔日的风采,甚至不如平常小河质朴,已然颓废而污浊。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不可能见到双枫浦昔日的繁华和风采,但我还是来了。只因,这是一种抑制不住的精神向往,或者是一种悲凉慷慨的追寻。历史曾留给人们太多的想象,我就是沿着这种精神想象而来的。这种精神想象过去现在未来都会留在许多人的脑海里,它是一种诱惑,是一种悲剧,让人不安让人牵挂。
和许许多多人类文化的遗址一样,双枫浦也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名字,只剩下满目沧桑,但它同样是一种精神文化的象征。我想,它还会一代一代地影响和诱惑着后来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