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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彼岸的桥

来源:人民日报 作者:秦 烨 编辑:李子璇 2017-03-19 10: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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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森·麦卡勒斯

《金色眼睛的映像》

《心是孤独的猎手》

  秦 烨

  卡森·麦卡勒斯撰写过娓娓动人的小说、戏剧、诗歌与散文,不仅跻身于威廉·福克纳、弗兰纳里·奥康纳等“南方最伟大、最负持久声望的”大师行列,更被誉为“奇迹的创造者”“当代最优秀的美国作家”。

  今年是麦卡勒斯诞辰100周年暨逝世50周年,她的写作令读者瞩目,她关于孤独与存在、痛苦与死亡、现代社会人类精神疏离之境况的思考与诠释发人深省。

  1940年,正值美国总统罗斯福新政出台,整个美国却弥漫着动荡不安的气氛,经济大萧条持续多年的阴霾尚未退去,欧洲战火纷飞的局势令人忧心忡忡,民众渴望改变但又无计可施,普遍陷入精神贫乏、悲观怀疑的危机状态。麦卡勒斯将这一切皆化为文本世界的审视对象,通过小说《心是孤独的猎手》中虚构的人物谱系,揭开人们小心翼翼掩藏在时代变革面纱下孤独踟蹰、惶恐无助的灵魂。

  故事发生在类似麦卡勒斯家乡的南方小镇,单调的生活、闷热的气候、郁郁寡欢的居民,杂糅着迷离而悠远的历史。没有人心存恶念、出言不逊,但所有人都彼此隔阂、冷漠疏离,有人爱而不得、有人恐惧被爱、有人惧怕人群、有人制造不幸,大家只有在隐忍寂寞的小说主角哑巴辛格的无言世界中,才能体会到安全感。

  小说通过人物看似无限亲近、却永远无法触碰的一颗颗孤独的心灵距离,建构出一组古怪的人物群像:性别不平等、种族冲突、政治隐喻等社会议题,与自我中心、缄默失语、边缘化、逆来顺受的个体存在紧密交织,每个人物都象征着某种无法解决的困境,是现实世界芸芸众生的想象性投射,更是整个时代的真实缩影。

  年仅23岁的麦卡勒斯凭借这部洞察人性的长篇小说一举成名。才华横溢却身无分文的她,须臾之间成为冉冉升起的文坛新星。拿到出版社的全额预付款后,她即刻与同为作家的丈夫李维搬入纽约布鲁克林区的知名公寓“二月屋舍”,与诗人威斯坦·休·奥登、画家萨尔瓦多·达利、编辑兼作家乔治·戴维斯等文艺界人士成为友邻。在名流荟萃的文艺沙龙上,麦卡勒斯备受瞩目,与杜鲁门·卡波特、田纳西·威廉斯等著名作家聚会畅谈,缔结友谊。

  在众人的热议与期盼中,麦卡勒斯笔耕不辍,新作却招致非议,难以再现之前的辉煌与才情。接下来的生命岁月悲喜交加:少女时代风湿热的误诊与3次中风的病史,令风华正茂的她于29岁开始瘫痪、31岁患上抑郁症并曾试图自杀。

  二战结束后,麦卡勒斯移居法国巴黎。1950年由其长篇小说《婚礼的成员》改编的舞台剧在纽约百老汇剧院连演501场,引起轰动。时好时坏、彼此折磨的婚姻于1953年画上休止符,丈夫李维自杀的毁灭性举动,使麦卡勒斯的生活雪上加霜。病情迅速恶化后,她只能用一根手指敲击打字机,完成小说《没有指针的钟》,口授自传体回忆录《神启与夜之光》。

  1967年,麦卡勒斯的长篇小说《金色眼睛的映像》被改编成好莱坞电影,由著名演员伊丽莎白·泰勒和马龙·白兰度主演,红极一时。而她却因脑部出血一度昏迷45天,终在萧瑟的秋天撒手人寰,留下遗作《抵押出去的心》,令人唏嘘不已。

  在麦卡勒斯的创作中,她敏锐捕捉并深刻剖析了人类从出生到濒死的永恒主题——个体意志对自我身份的认同与对归属感的求索。在“渴望与徘徊的复杂跳跃流转之间”,每个人“由他自己所发现的、个人与这个世界之间的关系”的变化历程就是成熟。当自我意识逐渐建立之后,个体需要“从属于某些更大、更具有力量的东西”,从而摆脱精神上的隔离状态,以及形单影只的虚弱自我。因此,爱的意义得以彰显:爱能够驱逐恐惧、提供安全感,让人们“找到心安和勇气”。爱另一个独立的人,意味着开启个人同世界的一种崭新关系。

  然而,“世界上有爱者,也有被爱者,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在麦卡勒斯缔造的文学王国里,爱的话题充满悖论。她曾断言,爱的开始应该是“一棵树,一块岩石,一朵云”;也曾哀叹,“人越是明白,越是有追求,就越孤独”。《伤心咖啡馆之歌》中“最古怪的人,却能触发爱情”;《心是孤独的猎手》中辛格“每一个醒着的时刻背后,总有伙伴的存在”;《家庭困境》中马丁“沉郁、巨大的愤怒”之后,心底涌现“深情而复杂的爱”。

  被爱者千姿百态,平庸的老者、残疾的异乡人、堕落的恶棍,任何类型的人都有可能成为爱的对象,他们仅仅是爱者“心底平静地蕴积了好久的那种爱情的触发剂”。爱者则逐渐“在灵魂深处感到他的爱恋是一种很孤独的感情”,陌生全新的情感体验促使自己创造一个全然的内心世界——“一个认真的、奇异的、完全为他单独拥有的世界”。

  麦卡勒斯笔下的孤独,“更像一杯烈酒”,令人沉醉,使人沸腾,至死方休。她所塑造的那些身体残缺抑或陷入歧途的人物群像,无一例外拥有破碎的心灵和挥之不去的幻灭感,他们捕风捉影、作茧自缚,时时刻刻睁大双眼凝视着“黑暗的、错误的、破灭的未来”。爱对他们而言,只是片刻的欢愉、微末的情感。人与人之间终究无法完全了解,孑然的自我才是生命的常态。“孤独是绝对的,最深切的爱也无法改变人类最终极的孤独。”

  假如痛苦是麦卡勒斯无法逃脱的宿命,那么孤独则是她终其一生的选择。与生俱来的格格不入,少年得志后的虚荣焦躁,沉湎于酒精和狂欢的过往,因疾病而支离破碎的身体,复杂特殊的情感纠葛——当这些坎坷人生的标签统统被剥离之后,我们看到的是她纯粹坚硬的心与独特隽永的文学遗产。

  诚如心理学家荣格所言,麦卡勒斯的小说是“没有彼岸的桥”。这位特立独行的女作家用诗意而冷峻的语言、非同寻常的爱恋故事,叙述那些无力表达自我或与他者沟通的现代人。她的小说经常采用音乐中的对位法,每个人物宛若赋格曲的不同声部,既自成一体,又对照呼应。他们间或执迷不悟的专注于自我、间或只顾倾听满足他者的需求,内心充斥着寂寥与倦怠。麦卡勒斯以例外状态、反面人物来论证着对自我的探寻与他者的联系不可分割。

  阅读麦卡勒斯的作品,仿佛欣赏一出精心编制的奇幻魔法秀。身在其中,唯有孤独,永不退场。

  人物速写、制图:蔡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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