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是常年在神佛前的萦绕,才求得山苍子在春天最早开放,还是她本来就钟情简单质朴的生活,远离哗然,寂静无声
袁长江
大地无声,春天不期而至。
不站在泥土上,总觉得季节依然遥远。细软的和风,贴着村庄吹过,犹有些料峭,那寒意,就像小孩子抚摸你的脸,分明冷冰冰,你却觉得无比喜悦。
登临山顶,正是万家团圆的时候,远近不时有爆竹和礼花弹的声响,白天礼花的火光并不太明显,只可看见白色烟雾扶摇直上,又在响声中弥散开来。山峦里飘忽的却是香火的味道,短而急促的爆竹声此起彼伏,一团团青烟从浓密的树杈间升腾。
每年的这一天,我都要来到这里,不管是风雨,还是晴日,山里埋葬着我的亲人,一处处小小的坟茔,就是他们安息的所在。乡俗,要在除夕这一天到故去的亲人坟头“辞年”,并不等同于清明的祭扫,只是告诉九泉下的亲人,这一年家中的境况,也告诉他们,寒来暑往,又到了过年的时节。前两年父亲去世后,这个活动便成了我的锥心之痛,每到此时,我总是沉默无语,我又何尝不知,时光毕竟无法倒流。
父亲去世后的这几年,我的生活过得平凡苟且。日复一日,在鸡零狗碎的生活中消逝了流年,努力过,却收获无多。当年信誓旦旦的心愿,竟在时光中变得斑驳模糊。父亲当年对我的寄望,此时已经不敢再想。我所钟情的文字,也都变得乏善可陈。
此时此境,我有些“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黯然。讪讪地走在山梁上,这里被挖掘机侵蚀过,到处都是醒目的黄土,只有几株树杂乱地生长着,忽然闻到一种香气,馥郁而浓烈,与平日里素雅的花香迥然不同!难道是香叶子花开了?我抬眼一望,果然是香叶子树!光秃秃的树枝上,叶子还没生,竟然一丛丛密密麻麻开满了黄绿色的小花朵,晶莹剔透,远看还有些腊梅的暖色,千万朵麇集而聚。还有更多没有开放的,无不鼓胀着小小的花蕾,似乎随时可能绽开。
香叶子,还有另一个更有质感的名字:山苍子。叶子可以入卤味,比花朵更为朴实细小的种子能榨油,调料店里那种有着诡谲香味的山胡椒油,便来源于此物。枝干可以加工成做佛香的原料,我曾在朋友家看过那种近乎原始的加工方式:夹道而下的山溪每级都是水碓,借助水力,山苍子叶和树枝被打成齑粉,然后加工成求神拜佛的佛香。我不知是常年在神佛前的萦绕,才求得山苍子在春天最早开放,还是她本来就钟情简单质朴的生活,远离哗然,寂静无声。
我在树下伫立良久,远远近近的炮竹声似在催促我回家,黄昏的风渐渐凉意幽然,很有些肃杀的氛围。我知道,春天已不遥远,但这一刻,几乎所有的花朵都在安睡,安心等待它张灯结彩的那一刻。到春深的时候,这个山坡里也会红紫斑斓开满杜鹃,满世界都是繁花璀璨,在这安然而又不安然的山头,只有这几株树仍是静静而立,很多人对它的盛开不以为意,仿佛即便是花,也不能代表整个春天的色彩。
我抚摸着青绿的树皮,怒放的山苍子感染了我低沉的心绪:或许,春华秋实原本是每一朵花的心愿,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愿,付出总有回报,人懂得,树也懂得。是吧,每一朵花都有春天,只是用不同的盛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