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巧如

　　在我收集了第九片叶子后的寒冬，种它的人离开了。那个冬天我总是呆坐在它旁边，抚摸着它粗糙的树皮，听着风吹时叶子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

　　寒冬已尽，窗外的木棉又开始落叶了，青黄的叶子铺了一地，有几片特别顽皮的，还借着风溜进了我的房间，落在我窗前的书桌上。我从中挑出最好看的一片，小心地用水洗净晾干，夹到最近在读的书里。

　　这是第十二片木棉叶了，它已经在我窗外，陪伴了我12年。

　　我的房间朝西，夏天的时候，刚过正午阳光便能从窗子照进来，房里又闷又热，像个火炉似的，夜幕升起后温度却没有下降，常闷热得难以入睡。于是，我七岁那一年春天，天气还很冷，外公从老家弄来一棵木棉树，将它种在院子里，大概两米高，树干上全是尖尖的刺，叶子稀稀拉拉地挂在同样为数不多的树枝上，本应茁壮的树，在风中竟显得有些柔弱，外公便用几根竹杆固定，并在树干下部涂了一层厚厚的石灰，施肥浇水，每日悉心照料。

　　天气渐渐回暖，大概是营养不错，它在掉光了叶子后，竟长出了许多个小花苞。但毕竟是刚刚移植过来的，根系还没长好，花并不是一般的深红色，而是较深的橙色，也不大，但依然开得烂漫。我常捡较为完整的花，放在桌上的一个小花篮里。它没有香味，而且也不太好看，只有四五片花瓣，花针很粗，但是我却莫名地喜欢。

　　它的花期只有几星期，很快枝头就偷偷地长出了嫩绿的叶芽儿，慢慢地伸展开来，好像一树碧玉，满满的是生命的活力。

　　它掉落的第一片叶子被我拾起，那是一片由五片小椭圆形的叶片组成的叶子，不过手掌大小，复杂而深刻的纹路记载着它短暂却得到了阳光照耀、微风轻抚、雨露亲吻、大地滋养的一生。我想把它留下来，外公便把它做成了叶子书签，我把它夹在了小时候最爱的童话书《一千零一夜》里。

　　之后的每一年，我都会收集一片叶子，做成书签，纪念光阴流逝，四季轮回。

　　在我收集了第九片叶子后的寒冬，种它的人离开了。那个冬天我总是呆坐在它旁边，抚摸着它粗糙的树皮，听着风吹时叶子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九年时光翩然而逝，它已经是刚来时的两倍粗了，傲然地挺立在寒风中，高度也从只能探进个头窥视我的房间，到现在成了我整个窗的风景。我，也从喜欢在它的荫蔽下做游戏的无忧无虑的小女孩，长成了喜欢坐在树下看书，多愁善感的少女。它不再需要外公的细心呵护，而且担起了外公给它的使命，细心呵护着我。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春红夏绿秋黄冬枯，12年里，每一年，它都安安静静地按大自然安排好的规律变化着。而今年的我却拖着行李，来到长沙。前几天妈妈打电话过来问：“木棉快开花了呢，要不要晒一些寄给你泡茶喝？”才恍然又是阳春三月，可惜今年不能看见它一袭红衣摇曳生姿的模样了，便责怪自己怎么忘了把那片木棉书签带过来。

　　“嗯，多晒些吧。”片刻失神后我轻声答道。

　　那样，我就可以在水中，再一次看见木棉的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