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庭杰
晨起,散步,路旁的香樟,又有了些许的变化。枝叶的顶端,绽出了嫩绿的新叶,底端却有绿叶次第变红,就像经霜的秋叶似的,带着完成使命的光荣,带着人样的羞红,无声地飘落下来,也像这时节随风飘落的红花瓣。中间大多凝绿如故,令人无法看出它们的变化,我却知道,也在排着队,慢慢由绿变红,终老回归大地。霜叶红于二月花,蔚成气候,人多关注。春天红叶,则鲜有关注。
每年冷暖交替之际,总有落叶飘零,无论是秋是春,伴随它亦多人类逝者辞世,而冬春交替甚多。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亦多与大自然同节律。今春以来,我就送走了太多的逝者。有道友同仁,有诗坛耆宿,有亲朋故旧。且亦有“黄梅不落青梅落”的,给人留下特多格外的感伤。整个春来,就像这多雨的季节一样,令我人都霉了。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二字,本应柳暗花明,只因这多雨,缠绵晦暗,便与伤感悼亡扯上了。
我想起我的祖母,在祖父被日本兵掳去打死以后,一双小脚,观音堂里洗衣做饭种菜作棉花,居然把两个儿子抚养大。到老,做不动了,还为嫁到我们老家的一个知青,摇窝里先后摇大了三个孩子,让人家报恩全报答到我们和我们的孩子身上了。
我想起我的父母,风里雨里,泥里水里,让我这纯粹的农家子弟,能读到高中,该付出了多少特殊的艰辛。
近日,我应长沙县福临镇之请,为之撰联:肝肠绝命师,家山浩气;铁血拼倭仗,民族精魂。写的都是影珠山的史实。上联是指湘江血战的红34师师长陈树湘。福临镇是他的老家,后来才到长沙小吴门边种菜,在毛泽东的指引下参加革命。下联是指长沙抗战,抗战将士歼敌于影珠山,“倭寇未曾留片甲,英雄驻此障长沙”。
就说陈树湘,我曾与几位文朋诗友远寻他的墓冢,了解到墓并不确,回来赋有七律:“潇水潇潇日夜流,情钟千里拜坟头。碑刊新字犹洇血,云翳残春欲哽喉。不是豪雄肠肚豁,何来上国禹封收。家山难觅奚言首,忍顾百年秋复秋。”后来,有人在《人民日报》上见到此诗,写了篇《力胜古人的当代七律名篇》的评论,挂到了中华诗词论坛和人民网上,褒奖有加,唯“家山难觅奚言首”,理解稍有差池。
曾经,我在烈士传中查到陈树湘属于福临人,曾多番打听,也曾实地探访而无果。这也就是,“家山难觅”的意思,家山未能落地。众所周知,陈树湘绞断肠子牺牲以后,被敌人砍下头颅,在道县城楼示众3天,又挂在长沙小吴门的电线杆上示众,后来就不知所终。这就是“奚言首”,即不要说头颅了。也就是说,即使墓地所埋躯体是真,也存在“家山难觅奚言首”的问题。
其实,我仍然是世俗的观点在看问题,要按冯骥才说,世上延绵最久的还是非物质思想与精神。像陈树湘,当生命走到终点,不一定消失得没有痕迹,有时它还会转化为另一种形态存在或发生。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就是落叶对根的情意。
清明也就是花对叶,根对叶的情意。因此,眼前行道树上的老叶,连同新叶上的芽苞小叶,会毫不犹豫地飘落下来,斑斑斓斓,纷纷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