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谷童话》书影
写《耶路撒冷》的作家徐则臣出新书了,作为第一个试水儿童文学的70后作家,徐则臣的这本《青云谷童话》是一本有阳光的美好也有雾霾的沉重的作品。他说,就童话而言自己是个“野狐禅”,不懂规矩那就不必谨小慎微去持守。他还说,一点也不担心孩子无法理解故事中那些有点沉重的现实问题,更希望孩子们在不同年龄读出不同的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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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爸爸的“特权”
徐则臣的儿子今年5岁,快要幼儿园毕业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心心念念盼着爸爸为他写的这本童话快一点完成,他说这是“我的书”,他想着要在幼儿园毕业的时候,给同学们每人送一本。
对于徐则臣来说,儿子的降生是这次写作动机的源头。他自嘲这可能是身为作家的家长都会想要做的事情,“说不上来是出于虚荣心还是爱心,但的确很多作家都为自己的孩子写过书,比如写《午夜之子》的作家萨曼·鲁西迪。”
写作的冲动以记录孩子的“流水账”开始,“儿子刚刚到来的那些日子里,每天都有新鲜的事情发生,我观察着他,并且记录下来。第一声啼哭,第一次吃奶,第一次拉臭臭,第一次睁开眼睛盯着我看,第一次对我挥起小拳头,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在我身上撒一泡尿,第一次放了个屁把自己吓着了,第一次坐起来,第一次叫爸爸妈妈,第一次说出主谓宾和标点符号都完整的句子,第一次耍了个小心眼,长出第一颗牙齿……”他说,自己像个敬业的书记官,记录一个生命面对陌生世界的每一点惊喜。只是,这样的记录怎么可以算的上是一个作品呢?徐则臣想着,要为儿子写个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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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断三年后重新提笔
《青云谷童话》的写作,起初并不算顺利,写了几千字,徐则臣就停下来了。他觉得自己没找到路径。一停就停了三年。直到2016年上半年,徐则臣写完了一个小长篇《王城如海》。
在《王城如海》里,徐则臣写到一只诡异的小猴子。它小到可以藏在主人的上衣口袋里,但因为对气味非凡的敏感,一个幽暗复杂的隐秘世界在它的鼻子底下展开了。在现实主义的北京城,钻出来一只超现实的印度小猴子,它的主人、教授的混血儿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听懂它在叽叽喳喳说什么的人。他们的交流,给这个现实主义世界的帷幕掀开了超越的一角。
徐则臣说,在《王城如海》的写作过程中,自己从没想要中断童话的写作,写完了回头看,不觉一惊,《王城如海》里的小猴子汤姆分明就是从《青云谷童话》里来的。
重新捡起《青云谷童话》,这一回,徐则臣写得很顺。他说,自己也渐渐明白之前为什么会中断。“只写一个能与人交流的动物故事,再天马行空、天花乱坠也是不够的;它得解决我的问题,它得有意义。我无从判断一个作品的意义可能是什么,但我知道它对我的意义是什么。可以飞起来,但它必须是从坚实辽阔的大地上飞起来。无论起降多高飞赴多远,它都知道大地正以相应的速度升沉和铺展,它到哪里大地就会像布匹绵延不绝地铺陈到哪里;它们之间有个忠贞的契约般的张力。我需要在《青云谷童话》中找到这样一片坚实可靠的大地。在我的理解里,这片大地将是一个好童话的筋骨。而《王城如海》为《青云谷童话》提供了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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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环境也写人的内心 这个童话并不简单
徐则臣的这本童话有一点特别,在他的笔下,呈现了和以往儿童文学里不一样的画面,他写雾霾带来的环境问题,写人内心的雾霾和被雾霾占了的灵魂,还写资本入侵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毁了一个世外桃源。他的童话里有许多现实的倒影,让人读着有点沉重。
徐则臣把故事的梗概讲给一些朋友听,他们赞叹故事的同时,普遍质疑,一个童话你搞那么复杂,确定没想多?徐则臣反问:“谁说孩子必须在无菌的环境里才能生长?谁说孩子与成人之间必要有一条认知上的楚河汉界?谁说给孩子看的就只能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才安全?谁说童话只能给孩子们看?谁说孩子就不能在童话的阅读中培养起关注现实生活的能力?谁说孩子就不应该去阅读那些需要踮起脚伸手够一够的文学?”
他说,文学有内向型也有外向型的,说不上哪个好,哪个不好,可以像《楚门的世界》那样,写一个玻璃罩下的故事,也可以写让故事和当下的现实有更多的连接。在徐则臣看来,孩子的世界不应该是真空的,把玻璃罩拿开,外面的世界有阳光,也有雾霾,这些都是孩子可以接受的真实。
对于爱徒的这部“非典型”童话,徐则臣的恩师曹文轩的评价是:“则臣的作品也许向我们提供了一个话题:一部孩子可能喜欢的作品,不一定非要使用儿童文学通常使用的语调、语气;关键是讲一个能吸引孩子的故事。”
对话
沿着放牛娃的记忆一路走来
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深远,童年时代读过的童话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孩子。我们与徐则臣的对话,便顺着童年的话题延伸开去。
星期天夜光杯:你怎样描述自己的童年?
徐则臣:我的童年无所谓幸福或者不幸福。小时候我在农村长大,没有吃过巧克力,没有玩过变形金刚,一直到进了大学才第一次吃到巧克力、喝到牛奶。儿时的记忆里,好些年都在放牛。在一些人的想象中,放牛似乎与田园牧歌的景象联系在一起,实际上,放牛是很孤单的事情,就算是几个放牛娃一起放牛,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话说。草长得最好的地方是坟地,大多数时间,我们就是把牛栓上,自己在坟堆上铺个袋子打盹,有时还会在坟地里看到被丢弃的死婴。如果不是写作,我可能不会回头思考这些旧时记忆,但是,对于一个写作者,这些是很珍贵的经历。
星期天夜光杯:从农村的放牛娃到活跃文坛的新生代代表作家,这个过程经历了什么?
徐则臣:在外人看来,我挺顺的,一直在读书,一直在向上走。在村里上小学,镇里念初中,县城读高中,考的大学是在一个小城市,毕业后到省城教书,再后来考了北大读研究生,现在留在首都北京工作。但于我自己而言,这一路走来经历的是各种波折与艰难。11岁开始我就离家求学,当时最优秀的学生都选择考中专,毕业后有个铁饭碗,我却决定念高中考大学。我父亲问我,如果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我说,那就去当卡车司机。读高中的时候,著名的“狮城舌战”让我着迷,这让我梦想着以后念法律做律师,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我填写的都是各个大学的法律专业,只在最后填了中文系,结果考砸了,进了中文系。
星期天夜光杯: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做律师的理想,转向文学之路?
徐则臣:大一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读中文能干嘛,只是在那一年里看了很多书,就是在那段时间,我发现当作家是个很神奇的事。不过,我们学校的图书馆藏书有限,当时也没有互联网,所以积累了一大堆未读书单。后来,我争取到了去外校做插班生的机会,因为那所学校的学生花名册上没有我这个插班生的名字,所以,我经常逃课钻到图书馆里看书。在大学里我就开始写作和发表作品。我是一根筋,决定了一个事情一个目标就不会轻易放弃,写作这件事就一直坚持了下来。
星期天夜光杯:当年做律师的梦想,会对今日的写作带来影响吗?比如,让你更关注当下?
徐则臣:不仅是当律师的志向,包括很多年里我对辩论的热衷,都对我的写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它们强化了我的问题意识,而问题意识与现实和当下生活之间的关系一目了然。问题意识需要一个现实的土壤,而现实是催生问题意识的最重要的沃土。
星期天夜光杯:你对阅读的书有没有特别的选择?从求学时代到现在,阅读习惯有变化吗?
徐则臣:我的阅读刚开始都是冲着某本书或某一个作家去的,但阅读是一张网,一本书、一个作家可以带出很多本书和很多个作家,根须繁复。阅读的方向会由此变得四通八达。在这个意义上,经由一本书可以抵达整个世界,这个说法没错。我选择书的标准往往走两个极端,一个是跟我的气息和趣味特别接近的书,一个是跟我的气息和趣味完全相反或格格不入的书,因为那些异质性的书往往是我欠缺的那部分,它们可以补济我的缺陷,在很多时候,我更看重我看不下去的、让我倍感冒犯的书。过去我什么书都看,是一个杂食动物,现在工作比较忙,时间相对少了,在写作上,对某些问题的兴趣也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深入,因此阅读的范围也越来越窄,越来越功利,主要看有用的书。这是一个让人沮丧的趋势,但是没办法。
采访手记
梦想其实离现实很近
村里的放牛娃有了北京户口,并且,他还让自己的名字成为了中国新生代作家里耀眼的一个——鲁迅文学奖、冯牧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最具潜力新人奖和年度小说家奖、庄重文文学奖……徐则臣的成长历程,听来实在是励志的。许是因着曲折的经历,徐则臣给人十分“入世”的印象。他待人礼貌,和人沟通起来十分顺畅。他熟悉中国当下社会不同阶层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也喜欢观察生活中的各种边缘人,他说:“五湖四海的人,走路姿势和面部表情都不一样,我对他们抱有顽固的兴趣。”
也是因为“入世”,他懂得梦想与现实的平衡——他一边在心里向往着一个没有那么多人那么多车的安静所在,一边也很明白,“我现在需要谋生,也要尊重家人的想法和需求。”于是,在徐则臣笔下,我们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那些人,那些事,满溢烟火气,是这个时代的缩影,也是作家对当下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