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波
在儿童文学作家金波身上,有许多令当下创作者仰望的地方:创作60年先后出版70多部作品、获得国内外多个儿童文学大奖、30余篇作品收录进《语文》教材、今年5月以他的名字成立了“接力杯金波幼儿文学奖” ……而对于喜爱他的小读者们而言,真正感染他们的是金波的童心和诗意。没有童心,他难以持续创作60年并以此为乐,没有诗意,也难以让他一次次回到童年记忆中,寻找诗歌和童谣对自己最初的文学启蒙,于是创作儿童诗歌也成了他一生追求的艺术事业,始终是他不变的初衷和砥柱。
正因为有了这两者作为创作基础,使得金波在历经儿童文学创作多个时期后,依然能洞悉当下儿童创作的重心和不足,这也是他为何坚持要让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文学奖之前冠以“幼儿”两字,低幼童书在今天的儿童文学市场是竞争最激烈也是品类最丰富的板块,这里集中了优秀的年轻创作者,也充满了急功近利的市场心态,一直在发现儿童、观察儿童的金波提出了自己对幼儿文学作品的三个要求:“有趣”“有益”“有用”。幼儿的心灵就像一座花园的初长阶段,如何靠近如何引导,是每一个创作者和出版者都应再三审慎为之的。
金波不仅是一位“文学家”,也是一位“鉴赏家”,他关注着儿童文学创作圈的生态,谈起其他作家新近出版的原创作品,他会告诉你其中有哪些创作观念和技巧,而这些原创中国故事不断走向世界,他也认为这是多年来各方自觉推动而水到渠成的事。
我们容易忽视幼儿文学的特殊性
记者:今年是你从事文学创作60周年的重要节点,60年里我们的儿童文学创作理念也几经更迭,在你看来,如今大家的创作观念最明显的进步和不足在哪?
金波:我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这60年,经历了文学为政治服务、儿童文学是教育的文学、文学要回归儿童回归文学这几个阶段。从我创作实践的切身体会来看,我们的儿童文学在不断地发展,不断地进步,优秀的作家和作品大量地涌现。我认为最大的进步就在于随着科学的儿童观的确立,给儿童文学带来了新气象、大繁荣,全社会都比较重视儿童文学了。就以我个人创作的成果来看,我较好的作品十之八九是近三十年写的。而且我还看到了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作家的创作,他们有才华,起点高,读书多,肯钻研。当然,我也看到了伴随着儿童文学的大繁荣,需求量的迅速增长,把儿童文学创作简单化了,追求数量上的满足,忽视质量上的要求,使得一些刚刚走入儿童文学创作的年轻作者给自己设定的门槛就比较低。这不但会影响作家的成长,也会影响到一个时期的儿童文学的健康发展。
记者:今年5月新设立的“接力杯金波幼儿文学奖”,你坚持要以幼儿文学为之命名。幼儿文学是儿童文学中的文学,但幼儿文学创作也是很有难度的,“有趣”容易,“有益”也有所体现,但“有用”对创作者而言如何理解和实践?
金波:我特别强调幼儿文学在文学启蒙上的作用,特别强调幼儿文学在培养审美趣味上的引导作用,以及对于母语的认知和热爱,这些都影响着人一生的素养。幼儿文学积极作用的发挥,必须先要由成年人会“用”,这个“有用”,就是发掘幼儿文学中潜藏的一些特质,让婴幼儿真正地走入文学,激发他们感受欣赏文学的热情,让他们觉得文学很“好玩”。
幼儿文学对于婴幼儿来说,他不是“读”,他是“玩”。把幼儿文学立体化,变成声音,变成表演,让孩子很快就进入了文学,成了作品的参与者,成了作品中的人物,成了主人公。所以,当我们写出幼儿文学作品时,除了有趣(激发热情)、有益(情感上教化作用),还需要成年人认识到并学会“操作”,这就是幼儿文学的“有用”。这都是幼儿文学阅读上的特殊性,我们不能不重视。
记者:你的创作过程,是越趋近于老年,越多幼儿文学的创作,永葆童心是你不变的心理状态,在发现、思考儿童阅读心理方面有些什么经验可以告诉年轻创作者?
金波:亲近儿童、发现儿童、思考儿童,这是我创作儿童文学,特别是创作幼儿文学要求自己做到的。幼儿尽管生活经验不足,知识欠缺,但从精神层面上看,幼儿都有自我调整的能力,这就是丰富的想象力。对于某些现象和事物的解释,他们会有自己的逻辑。在我们成年人看来,很可能是幼稚可笑的。但是,如果你尊重他们,和他们平等地交谈,你会发现他们常常有一些出奇不意的想象。许多年前,我的一个学生带着她的女儿来看我。小孩子给我画了一个大苹果,她对我说:“这个苹果不是让您吃的,是陪伴您的。”因此,她给这个苹果画了鼻子、眼睛、胳膊、腿。这还不够,她又在苹果的脸上戳了许多点点。她解释说:“有雀斑的女孩儿勇敢……”据此,我塑造了一个苹果小人儿的形象,创作了一本《苹果小人儿的奇遇》。幼儿成长很快,变化很大,你会突然发现他们聪明了,懂事了,会表达了。要珍惜他们这些变化,幼儿的内心世界,是一座丰富的花园。
儿童文学创作应研究“民间文学”和“民俗学”
记者:儿童在阅读上对诗歌童谣的接受度很高,你的创作生涯中儿童诗歌也是最有代表性的,近年还与诗人屠岸推出了《诗流双汇集》,聚焦于儿童诗歌的推广,在传统文化中儿童依靠诗歌、童谣来启蒙,但如今相比之下对儿童诗歌的重要性的关注研究还不够深入。
金波:我们对儿童诗的关注不够,也缺乏对儿童诗的深入研究。诗教是心灵的感悟,对于今天的小读者来说,读诗,应该是伴随着趣味、审美、智慧和思索,来感受阅读诗歌的快乐。诗教作为中国古典美学和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在今天,对于儿童来说,心理的、精神的健康成长尤其重要。学会诗意地生活,用心灵感受生活,热爱生活,敏于感受生活的幸福和苦难,美与丑,因而更有正义感,更富同意心——这才是丰富的心灵世界,诗可以引领我们走向这个世界。
记者:如今许多低幼儿童很早就接触了手机、电脑等媒介,接受了感官体验上偏向于快速和刺激的内容,缺乏自然常识、缺乏自然审美成为普遍现象,今年新出版的由你主编的《自然笔记》系列,汇聚了八位当代儿童文学名家,在唤醒儿童自然之心这一问题上,对创作者和家长都是一门复杂的进阶课程。
金波:城市在扩大,农村在缩小,人工的自然在增加,原生态的自然在缩小。于是,我们在寻找原始的森林,寻找未经开发的土地,在人烟稀少的草原驰骋……走进这样的大自然,对于孩子们来说,就是他们天然的游乐场,玩伴多多,嬉戏翻新,可以尽情尽兴。我在这套《自然笔记》的序言中这样写道:“我们要学会和孩子交往,要学会和孩子在大自然中交往。在大自然中,人和人之间变得单纯,纯真,真实。在这里,因为情与境会,心与心通,大自然才更加美丽。”我还要补充一句,会欣赏自然的美,心智才美。
记者:我们一直认为,儿童文学市场发展规模越来越大,也有国际性大奖收入囊中,但也出现了一部分作品为了迎合市场而剑走偏锋的现象,相关的理论研究也处于滞后状态,不能及时对症把脉,你认为好的儿童文学评论应该是什么样的?
金波:我希望我们的儿童文学评论更多关注儿童文学创作的现状。我很欣赏刘绪源先生谈到的“真实而锐利”的批评。在我看来,真诚才真实,才客观,才能说真话,才有“准确、鲜明、生动”的文风。刘绪源还说过:“锐利并不是我刻意追求的,很可能只因为真了,而这样说的人少了,就显得比较锐利了。”在我看来,敢于标新立异,不人云亦云,是需要有学识,有胆识的。评论家要见多识广,不能以一己的好恶为标准,对外国的儿童文学一好百好,对中国的儿童文学则冷漠处之。在当下,对年轻的作者不但要多发现,还要多扶植,加强对他们作品的文本分析,进行细致入微的评价,这不但对他们的创作是具体的帮助,对一代年轻作者的成长也是实实在在的关心。
记者:当提高原创能力,讲好中国故事成为创作者的自觉追求时,我们会看到传统文化中许多经典被重新发掘和演绎,儿童文学以自己的独特方式在讲述传统,这个过程中如何精选题材,又如何写好故事?
金波:中国的儿童文学创作同样要加强文化自信的定力。传统文化渗透在整个文化的宝库中。童话创作与神话传说、儿童诗创作与传统童谣、小说与话本,不仅仅是题材的改编,还有形式技巧的借鉴。从事儿童文学创作,有两门学科我们不能忽视,这就是“民间文学”和“民俗学”。我们从中可以学到基本知识、基本理论、基本技巧,都可以为儿童文学所借鉴所利用。比如对《山海经》的借鉴,有的作家如薛涛,对其题材生发开来,创作新的幻想文学;有的作家如葛冰,借用其某一个形象,编制出全新的故事;萧萍的新作小说《沐阳上学记》,有评论家称之为“新话本”。近年来,我提倡对于民间童谣的欣赏和研究,以及创作手法的借鉴,要寻找民间童谣的根,要从民族历史中去探求。在民族历史中,民俗是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所以,我们今天讲好“中国故事”,写好“中国式童年”离不开对民族传统文化题材的开掘和技法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