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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之时光》篇目4:蔡师傅

来源:红网综合 作者: 编辑:王嫣 2017-06-09 08:5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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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师傅早年得风水师的真传,以看风水、盗墓为业,相地形,辨土色,很早已经称师带徒了。

  解放前,蔡师傅在长沙砚瓦池旅社认识了一个叫陈胜望的人,他携带一些铜器来长沙推销,不知道门路,希望蔡师傅帮他找到买主,卖个好价钱,他告诉蔡师傅,陈家屋场还有很多这样的墓,并邀蔡师傅同去发财,因此之故,蔡师傅多次来过陈家屋场,我也常听蔡师傅念叨,凤形山上有好墓。

  据蔡师傅回忆,当时,陈家屋场有十几条弯弯曲曲的石板巷道,几十栋房子的风火墙连毗。头一次到村里,陈胜望的屋子被人砸坏了,不好住人。昏暮时分,他将蔡师傅引到一户地主家,叩门求宿,地主腾出了几间干净的屋子租给蔡师傅,还送来了茶水、点心。当时,地主家的媳妇连生了三胎,都活不到两岁便夭折了,地主请蔡师傅辟邪,蔡师傅打卦,说有昏沉妖魅,损伤人口。依蔡师傅的意思,挖开原来的死婴坟,死婴埋了一年多,仍气色红润,与活人无异,挖时误伤后脑,仍流红血。蔡师傅说,只要这一个复活,活着的一个便又保不住,这叫“连胎杀”。蔡师傅要了三斤煤油,把这个死婴烧了,边烧边咒:“发生的事永世不得翻身,你可能不认得我,我的东西很多,朋友也很多,我要驱赶你,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要用磨石压住你,压进泥土里出不来,你快点走,纸钱是给你的路费,不许再到陈家吵闹,否则对你不客气。”然后挥剑,做种种驱邪动作,并在门框贴上符箓,此后,地主家的媳妇连怀几胎都保住了。因此之故,地主请蔡师傅住了下来,帮他寻找墓穴,又请了三个风水先生前来会商,喝酒后各摆理由。那三个都说,你是长沙来的,又看了那么久,我们比不得你,分量最重的红包归你。蔡师傅说,我的年纪还小,在你们面前还是小孩,我向你们讨教才是。最后,蔡师傅将他们带到现场,三个风水师都嗟叹不已:好家伙啊,好家伙啊。蔡师傅说起这些,眉飞色舞,如数家珍,这是他一生中刻骨铭心的经历。

  蔡师傅说,住在陈家屋场那些年,因为担心村里人嫉妒,挖墓都是在晚上,白天不敢挖,尤其在月亮好时,悄悄地搞。土箕、锄头都藏在山里,白天,三五人上山,带一副纸牌,玩牌望风。盗墓一般从墓顶凿穴而下,深挖后,就要搭人梯,触到白膏泥,就由蔡师傅亲自动手了。棺椁需要用斧头砍,凿子凿,有的棺椁会冒一种气体,见火会爆炸,叫火洞子。摸宝物需要经验,兵器、铜镜、玉器、印章,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都是有讲究的。盗掘后,又以散土封住洞口,草木生长,又恢复了原形。

  蔡师傅说,发现好的东西,不能扬声,怕同伙起歹心。在对视的目光中,说话的口气中,甚至在沉默中,都能透露出来,瞬间萌动同伙的杀机。曾经有同伙在长沙郊外盗墓,两个在下面取物,两个在上面接物,上面发现陶瓮里的马蹄金,便互相做个眼色,堆土就下去了,下面的再也没有上来。所以,先是把一般的东西递上来,最值钱的东西放在自己身上。也有个别师傅贪财忘义,见玉器偷偷埋在土里,将同伙骗开,以后自己单个来取,见金箔,冒着危险吞进肚子里,再从粪便中找出。

  蔡师傅说,有一个晚上,他们正在挖墓,听到村里人声骚动,远处有火光,一队日本人沿着石板路进村了,他们趴在墓堆上不敢作声。不久,看到村子里走出一队人,年老的走在前面,打拱作揖,后边是一批送酒、肉、香烟的青壮年,小孩子手里拿两片竹片敲打,表示欢迎的意思。走到近处,有村民自作聪明,燃起鞭炮迎接,日本人以为有意暴露其目标,用刺刀把几个为首的捅死了。

  我惊问:“你见过日本人?”

  蔡师傅说,日本人当然见过。头一次是春上来的,来找姑娘家,拉到山湾里困,姑娘家身上涂了锅灰,日本人让几个村民挑水给她们洗体,反抗的杀,同意,就一起吃饭,见小孩,不杀,不反抗的也不杀。第二次是收麦子时候来的,听到日本人来了,村民把煮的饭闷上,熄了火,躲在竹林后,日本人骑着马,比屋檐还要高。有个妇女怕发出声音,将婴儿捂死了。日本人住在村里时,妇女用灶灰抹了脖子,装作坐月子,日本人见了鸡屎嚷着要吃鸡,烤火时,妇女怕火烧了日本人的大衣,用手拨了一下,日本人以为要搞他,一刀将妇女戳死了。一些村民被日本人掳到狮子岩上修工事,每天吃两顿,只两个饭团,吃完了到山坡下捧水喝,怕他们逃走,将箩筐、扁担与手绑在一起。

  日本人枪法准,百米开外可以一枪打死你,一个日本人,不管是背着枪还是扁担,可以赶几百人,两个日本人可管一个村子,你敢杀他,全村就要遭殃。小李村,一个日本伤员被村民锄死,后来日本人来报复,把全村青壮年绑在树上,用刺刀捅死,人痛得回头将大树咬掉半边,地上踢出一个个的坑。也有当地人装扮成日本人的,脸上抹了黑,来强奸,来抢米谷的,那时的人觉悟低些,这是事实。

  有一个村民,日本飞机丢炸弹,全家都炸死了,他当时在看牛,回家看到树上、墙上都是血肉,还有小儿的一只手,从此精神恍惚,一听到飞机,就神色惊慌地钻地窖,这也是事实。

  据蔡师傅回忆,1943年 5月上旬,日本人先后攻占南县、华容、安乡,三县公务人员、学生、难民及未撤退的国民党部队,被包围在以厂窖为中心的狭长地带。不久,日本人开始大屠杀,洞庭湖上烧的是船,岸上烧的是房子,火光熊熊,惨叫声汇成一片。当时,回长沙的公路已经堵塞,幸运的是,蔡师傅遇到几百名步行而过的中国军队,蔡师傅尾随部队而行,有士兵死了,尸体就躺在沟边。夜间,经过一些村庄,都是一片灰色瓦砾,看不到几个人,尸体遍地,无人收尸。一个男人用砖垒灶生火做饭,一个妇人和孩子的尸体放在一旁,面部是灰色的。蔡师傅帮部队收尸,手上捏着檀香,口里含着酒,还是一阵阵恶心。以后,又见过共产党的部队从这里开过,很威武。

  我问:“那是什么时候?”

  蔡师傅笑逐颜开,说,那是在1949年春上,第三十八军沿常澧公路向常德挺进,攻打白崇禧的桂军。士兵自己带着炒米,用水煮一下,不沾老百姓,队伍有好几里长,整整走了一个晚上,一边走还一边唱歌,到了夜里,看县城这个方向,炮弹像烟花一样,“啾”的一声,“啾”的一声,可好看了。国民党兵吃糙米,饿了什么都吃,蛇啊,青蛙啊,坐在太阳下找蚤子,走不动的就倒在沟里,也造孽,不如当共产党的兵,这是享福的兵,这也是事实。

  蔡师傅说,以前挖墓的找不到堂客,你们叫考古,就不一样了。以前我找堂客,介绍人说我是布行的,有钱放息,等生米做成熟饭,看见我夜里出去,回来一身泥巴的味,才产生怀疑,后来悄悄地跟到山上,才知道我是盗墓的,哭着要跳井上吊,要打介绍人的嘴巴。日子一长,我又没有别的手艺,就眼开眼闭了。以前只取值钱的东西,陶器都不要,也没有绘图、照相之类。挖到大墓,就有流氓来吃冤枉,那个兵符,卖了八百元。那时油几分钱一斤,布一分钱一尺,八百元是不得了的数字。有六个流氓来,说要借钱,两个是认得的,四个不认得,说,我们调查了解,你们卖了八百元,我们要借三百元。我说,借钱没有,打架不怕。流氓说,我们也是实在对不起,兄弟们几天没有吃家伙了。于是我就叫人打酒买鱼肉,搞饭吃,这些流氓一会儿说咸了,一会儿说淡了,有意找岔,借的数字也一直在还价,一直还到一百元,不能再少了,否则休怪兄弟们不留情面。我说,也莫讲一百,也莫讲五十,每人十元作数,另外,再请你们吃一次,这才罢休。那次在石三胜酒楼摆了满满一桌,才花了三块多钱。解放后,北京科学院到长沙挖墓,没有找到什么,就把我喊去了。

  以前玩是好玩些,长沙有五个地方有妓院,一个在荷花池,一个在窑岭,妓女都是自己来喊,说晚上去玩啦。长得好的拉客,长得不好的接客,脸上涂着好厚的粉,这个嘛,也是听别人说的。以前的妹子没有工作,比现在爱打扮,现在的妹子不爱打扮,怕领导批评。日本人的墓我也挖过不少,别人不敢挖,挖了眼睛发红,我冒事,日本人有金牙,纯金的,铺子里说只有一半金,赚去不少……

  我睡在床上,听蔡师傅说着陈年旧事,当年同伴多半已经死了,当蔡师傅念叨着一个个死人的名字,我便在一片睡雾中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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