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陈林立友情深矣，可说是深不测底。

　　某日，我胡思乱想，突然忆起我们十来岁时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我跟他在篮球场上把篮球拍来拍去。看来，他却不像我每天是赖在球场上的，所以，球吃生，不太听他的话。这样，他那样子就很有意思，憨态十足，像在捉一条狡猾的鱼。想罢，不由微微一笑。碰巧的是，那天上午，我就接到了他的来信，居然也提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细节竟然跟我的所忆不差丝毫，就可见朋友所思略同。

　　林立少时吃苦多多，老实的父母败走麦城，被遣回乡下。他呢，就孤零零地栖身于邵阳城某间破旧的楼房里，单瘦的身子，每日把沉重的板车在大街小巷里拖来拖去，就拖出许多的艰辛苦涩与疲惫，拖走了一堆堆时光，也拖来了许多世俗的白眼与责骂。而一旦回到破旧的小楼上，他就俨然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主人，在昏黄的挂着蜘蛛网的灯光下看书，一手不断地拍打着脚上讨厌的蚊子。所看之书，并不是当时走红的书籍，我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比如哲学的，比如历史的，比如宗教的，比如文学的，看得是那样的入迷。夜晚丰富的精神大餐，让他把白天的辛劳与耻辱统统忘记了，也把外面的寒风凄雨忘记了。

　　当年，我在乡村插队，有时来邵阳，就在他那里歇脚，说是歇脚，其实，是有个小九九的，想来他那里吃餐饱饭。我肚子极饿，乡下太穷，饭也吃不饱。林立虽然手头拮据，却总是倾其所有，热情款待。让我享受了物质文明，又滔滔不绝地让我享受精神文明，把他读书的所思所得，毫不保留地贡献出来。只可惜当时我愚顽不化，像听天书一般，无法消受，所以，使我在那些动乱的岁月里，失去了一个真正受教育的绝好机会。

　　后来，他招了工，又自学英语，那间小屋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单词，像在搞一个规模不小的英语单词展览，煞是可爱。更为可爱的是，这位朋友只写不读，像个哑巴。我就笑他学的是哑巴英语，将来做文字翻译倒是不错。现在，我俩即使见面，也是匆匆来去，不知这个英语哑巴是否开了口？

　　林立自小聪慧，待人真诚，性格倔强耿直，从不人云亦云，对事物总是有自己的见解，真是了得。又坚持写诗，我从他的诗集《夜莺》中能够看出来，涉猎的范围很广，整体上朴素无华，似乎不太讲究诗的技巧，却也颇有玩味之处。又想，林立不就像一只夜莺吗？多年来，一直在夜色中不懈地唱歌，不管是否有人听见。其时，人们早已沉沉入梦，那么，还有不曾入梦的人，是否在侧耳聆听他的歌唱呢？

　　我想，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