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二狗赶着一群黄牛走向高笋坑的时候,太阳还没露脸。
露珠铺满了大地,挂满了树枝枯草。早春的风轻轻一摇,高处的露珠就欢快地跳落到地面上,有的干脆顽皮地钻进二狗的脖子里,冷得他直起鸡皮疙瘩。不一会儿,他大半截裤管就被露水打湿了;草鞋更是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能拧出半碗水来,每走一步都吱吱作响。早春的晨风一吹过他润滋滋的全身,就冷得他直想转身回家。
二狗开始打起哆嗦来,抬头望望天,这太阳也太懒啦,怎么还不出来啊?
走在二狗前面的牛儿们皮厚肉糙,尽管也被早春的露珠沾湿全身,却不管不顾地钻进藤萝柴草中,把头伸进高高的枯草丛中,用粗糙的舌头卷食着刚刚钻出地面的嫩草、嫩芽。
爹爹龙典庆曾经说:“春天的嫩草格外让牛长膘、回力,二狗,这些天你千万不要偷懒,早点起床,晚点回来,给我把这群牛尽量养强壮些。马上就要春耕啦,耕牛发力的时候就要到了。”
春风确实神奇,融化了冰雪,唤醒了嫩芽。但雪峰山脉海拔高,这里的春天就是比江南其他地方回来得迟缓一些。
太阳总算从身后山顶的树隙间漏出一束束金黄来,却一直照在前面的山顶上,赖在山头迟迟不肯下来。二狗就在心里说道:你不肯下来,那我就上去,我得赶快把衣服晒干,让自己暖和暖和。
二狗把牛群留在山下高笋坑的沟里,他一边用竹鞭牛梢棍扫着前面的露水,一边往山上爬去。牛梢棍赶落满地露珠的同时,也把去年秋冬的枯叶扫落了一大片。
牛梢棍是专门用来赶牛的,想不到用来扫露水也很顺手,二狗想。
为了尽快晒到阳光,二狗没去找山间弯弯曲曲的毛路,而是直接往阳光最近的山梁走去。寒露深重的杂柴枯草盖过了他的肩膀。尽管他把手中的牛梢棍扫得飞快,可是,当他晒到温热的阳光时,身上还是被露水浸饱了,衣袖、裤管都拧得出水来。
二狗站在清晨的阳光下喘了口气,四处张望了一番,前方正好有一棵高大的野柿子树:经过一个寒冬的冰雪侵凌,尽管树上的叶片早已落干净了,今年的新叶还刚发芽,但树上竟然还有一些去年的野柿子没有落尽,零零星星地点缀在光秃秃的枝丫间,像一个个红红的小灯笼。
二狗心头一喜,他把背上插着柴刀的木刀鞘解下来,往地上一丢,两只脚相互一蹭,蹬掉了脚上的草鞋。他往手心里吐了一把口水,然后抱着光溜溜的树干,双脚一蹬一缩的,没几下就爬上了野柿子树。
二狗尽管有十四岁了,但他的个子比同龄孩子的矮了一截,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全身瘦得像猴儿,爬起树来也灵活得像猴儿。
二狗坐在枝丫间,把湿漉漉的夹衣、夹裤脱了下来,挂在树枝上晾晒,只穿一身薄薄的单衣,然后像猴儿一样在树枝上采摘着红彤彤的野柿子……
过冬的野柿子熟得不能再熟啦,蒸散掉了更多水分后,甜得像蜜一样。
二狗坐在高高的野柿子树上,晒着暖暖的太阳,吃着蜜一样甜的野柿子,他顿时感觉自己快活似神仙,这个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东家的小儿子黑山的幸福指数还要高……
数数山下沟坑中的黄牛:“一,二,三,四……一共十二条,每一条都在我的视线掌管之下,绝对出不了任何问题。”
小牛倌龙二狗由于常年独自在山上放牛,早已养成了和牛说话、对着鸟雀甚至树木花草说话的习惯。但他很少把话说出口,只在心里自说自答——因为他的谈话对象都不肯和他对话。
随着东边山头的太阳慢慢升高,阳光把脚尖缓缓往山坡底下探去,于是长长的沟坑洒满了阳光,黄牛们的脊背更加闪亮,像镀了一层金箔。
夹衣、夹裤在暖风和阳光的关照下渐渐干了,但二狗还是没有下去的想法,现在还没到正午,离太阳下山的黄昏也远着呢,肚子被这些野柿子滋润得饱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