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士华、刘宇珍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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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6月辞世的艺术大师吴冠中，一生视艺术为生命，居住简陋，所求甚少，只求在这个“窝”里为人民下更多的“蛋”，阴晴作画，不负丹青。他视鲁迅为 “精神之父”，喜欢像鲁迅那样讲真话，针砭时弊，体现着一名老艺术家的纯真赤心与艺术良知。他不但为后人创作了一大批情景交融的优秀画作，还著述了一系列理趣彰显的经典文字。在其融译、释、评一体的《我读石涛画语录》中，我们不但可通过深入浅出的文字，清晰地理解画语录古奥禅玄的文意，感受晦涩含糊的画趣，还能在明了自然的异代对接上，隐约发现吴老基于绘画实践的感悟表述同石涛艺语的谐和共鸣。

　　吴冠中避开传统思想中空泛消极的一面对石涛的影响，以自己的经验体知去透视石涛艺语，辨明精微本质之处，抓住意明语不清的要害。在吴氏看来，石涛画语录是具有世界性价值的中国国宝，乃世界美术发展史上一颗顶冠明珠。他将“石涛这个17世纪的中国和尚”，尊奉为“中国现代艺术之父”。他在石涛“一画之法”里，感染了极强的现代意识，也从了不起的画语录中，看到了同西方大画家凡·高书信一般杰出斐然的艺术价值。

　　美国学者乔迅也极力推崇石涛具有强烈个性化的艺术人生。他由石涛追寻的绘画实践、提出的“20世纪西方表现主义的宣言”，看到一位出身高贵、终生潦倒、削发出家、顶冠修道的传奇人物身上，存在着清初中国绘画的现代性萌芽。无论是在耶鲁大学博士毕业的学位论文中，还是在纽约大学美术系的教学上，或者是在美术史研究所里，他都认真寻找石涛独特的艺术真理与人生真相。其《石涛：清初中国的绘画与现代性》，作为西方第一部专论石涛的著作，写满了他学术生命里强烈的石涛情结，也体现了当代“石涛学”研究路上的许多精彩。

　　石涛（1642—1707）为“清初四僧”之一，俗名朱若极，明宗室靖江王赞仪十世孙，出生于广西桂林亲王府中。两岁时，满清入主中原，朱明覆灭，这位时运不济的王孙，因家门劫难，由太监秘密送出，四处躲逃，后被当成和尚教养，更名元济、超济、原济（后人误传“道济”），自称苦瓜和尚。他置身佛门，性喜漫游，别号甚多，最后十年所用大滌子，屡见题识。石涛为非正式的字，但终用一生。其工诗文，善书画，尤擅山水，兼兰竹，有“搜尽奇峰打草稿”“无法之法，乃为至法”“借古以开今”“我用我法”等妙语，传之画坛内外。石涛对后世影响极大，作品历来为藏家钟爱。现代画家齐白石在前人认识的基础上，又特别强调石涛“居清湘”和“删去临摹手一双”的造化为师与艺术独创性；而张大千曾精研石涛，仿其笔法，几能乱真，有不少仿画流传于世，极难分辨。

　　石涛有国破家亡之痛，又两次跪迎康熙，并与清廷上层人物多有往来。这个同八大山人一样有着前朝皇族血统的职业画僧，几乎一辈子都在自己创造的命途故事中苟且度日，内心极度矛盾，曾以各种方法，私下地或公开地与自己长期痛苦压抑的靖江后人、宗室遗孤身份妥协。死后两百多年，乔迅从石涛一生作画的社会史与在扬州的生活中，找到了特定环境中的绘画价值。他综合运用中国传统的研究理路和西方形式分析、图像学分析、社会诠释模式等多种手段，探索石涛艺术中与众不同的被框架在经济、道德、宗教、哲学、艺术史与美学等论述关系上的抒情表现，揭示其绘画实践上的复杂性。他把石涛奉为明清画坛之巨擘、中国绘画史上的伟大人物，并努力从系统地重建其生平、艺术及当时影响等出发，在现代性的议题下，分析他在社会、政治、心理、经济与宗教等五个人生面向上的艺术选择，对他不同时期、不同题材、不同内容的作品进行历史性的诠释。

　　乔迅试图通过多面向交叉中的石涛本人及作品，给予读者一个形象丰满的画家形象。也正是石涛无穷的创造力同多元的创作形式，使作者在相距数百年、相隔上万里的时空中，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石涛》主体部分，分为十章，以石涛1697—1707年定居扬州的晚年生活、存画最多的晚期阶段为背景，着力分析其创作上的成功。乔迅认同中国“早期现代”艺术概念，且把现代性与现实主义区分开来，逐一探索石涛最后十年的生活、思想、观念、意识及追求，展现其艺术价值与普世主张，引人在赏鉴石涛135幅有据可考的画作同时，感知以地志学式的方法研究清初中国绘画的现代性。

　　乔迅长时间地研究石涛，从传统的画家传记编年史写法中突破，将艺术社会史研究巧妙地融会在艺术家专论形式中，充分呈现石涛在中国画早期现代性与艺术家主体性上的开启作用，可以见出他在其中产生了许多钟情、欢欣和恋爱，也足以体现石涛的现代性思想在世界绘画史上独放异彩。石涛在实践中追寻包涵艺术自主、自我意识与怀疑的价值和品位，不断创新，多样发展，形成数十种风格，也致使其生前便遭伪造不断、逝后赝品不少，甚有名宿大家欣然模仿，以假乱真，或为人收藏，或见刊发表。当然，有不少伪作，为研究者找寻真迹，提供了很多线索。行文此文，我不由感喟，如非深受大众欢迎，伪造盗版岂不徒然。

　　乔迅在《石涛》中，对石涛艺术理念、人生曲折、命运挣扎等具体内容的纵深剖析，对石涛写意天地风情、山水人文的墨色线条、题款诗文与自由精神，给了我们一个清新的认识。虽然中国历史上少了一名过着锦衣丰食日子的王孙贵族，但无可奈何的磨难，让他没落流离、艰难觉醒，使他以不可多得的画作与思想，成就了吴冠中、乔迅同我们赞叹不已、寻根不息的艺术奇迹和伟大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