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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鼎锅

来源:长沙晚报 作者:李新文 编辑:王嫣 2017-11-01 09:3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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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新文

  有火塘,就有鼎锅。我七岁的儿子对这个词,一片茫然。

  不能怪他。一个小孩压根不知中国的鼎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 司母戊大方鼎 充满浓郁的金石气和富贵气,楚庄王问鼎中原的那个鼎有君临天下、一统江山的意思。更有富可敌国的吕不韦在《察今》上说:尝一脔肉,而知一镬之味,一鼎之调。由此可见,中古时候的鼎,不啻是地位与身份的象征,同样也是烹饪的器皿。古时的鼎大都有脚,四只如柱的大脚,在土地上一站,便撑起了一片天空,也撑起了一种雄性。

  鼎锅,像个岁月老人在时间里行走,隐藏了太多乡村生命。那年日本鬼子押着我祖父带路去找游击队。老头儿读了几句“子曰诗云”,骨子里硬气,翻过几条田埂,想逃跑,却被呜哩哇哩的枪杆儿一顿乱戳,倒在田里,半天没起来,眼睛一闭,昏死了。祖父整整半年没下床,我奶奶熬药用鼎锅熬,一熬一满锅。熊熊的柴火烧得满锅的汤药翻滚,仿佛煮的不是汤药,而是一锅的泪和血,一锅翻滚的愤怒。

  鼎锅不是青铜器,焕发不了历史深处的光芒,有的是黑乎乎的颜色、烟熏火燎的味道。这颜色与味道在乡下的空气里荡漾,便丰富了一个村庄的内涵。 那年月,乡中管吃年午饭叫吃鼎锅。

  大年三十,村人大抵不吃早饭,较着劲儿比年午饭的快慢。我爹尤其看重这个,拣最精最大的腊肉洗好后,木案上一放,用砍刀一阵咚嚓咚察,便四分五裂了。那手段,雄壮、干脆、斩截,肉儿也出落得像一个个小山。然后,放入盛了水的鼎锅里,溅出一片清韵,一颗心也湿润了。

  火塘也不怠慢,白色的烟子弥漫开来,随意、舒缓,一副抒情的样子。火苗子也蹿出来,一蹿尺来高,坚硬的三角铁架铆足了力气,迎接鼎锅的到来。嗨一声,鼎锅随着爹的手蹲在铁架上,又用拗码钩着,便牢实了。火舔着锅底,像无数的手托起一片火红。这锅,便有了家的涵义。

  锅里装着一年中梦寐以求的肉。一时半刻,肉煮好了,甑里的饭也香了。爹手一挥,喊,贴对子,放鞭炮。我立马倒米汤,搭楼梯,贴对子。爹在莫名其妙的欢乐中放完鞭炮,咣当,将笨重的大门缓缓关上,门闩一插,屋里屋外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据说,这个动作,能把一切不吉利的东西统统挡在外面。然后,爹又威武地将鼎锅从火塘上提出,朝家神位前的八仙桌上一放,鞠了个躬,并念念有词。我忍不住大笑,却不料挨了他一丁弓。

  我只好收了笑坐到桌旁,看见爹用超大的土钵儿从仪式化了的鼎锅里盛出一砣砣小山般的肉。那肉沉甸甸的,咬一口,油汪汪的,却不腻。爹张开喇叭大的嘴,嚼着,咽着。咽着,嚼着。嚼得油水直流,喉咙不停地蠕动,形成曲线之美,一如徐文长笔下的乱皴法。那情状,真叫大块吃肉。鼎锅,蹲在家神位前静穆着,似有不可知的庄重。此刻,我的目光落在鼎锅上,不由恍惚起来,忽然觉得那锅的口变得无穷大,大得能将人间的希望、红火与幸福全隐含其中。民以食为天,说的大概是这个理吧。

  如今没人用鼎锅了,这个词便成了红火的记忆,和家乡那些个陈年往事一样,隐在记忆的深处了。只是,一想起,总还是那样温暖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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