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晓婷

　　婆婆六十五岁，此前岁月一直与锄头泥土打交道，为照顾小孙子，第一次离开乡村。与婆婆朝夕相处的两个月里，颠覆了我对电视里恶婆婆的偏见，婆婆像一位老师，教我重新认识周遭的一切。

　　平时我们跟同一幢楼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却彼此无交流。婆婆来了后，像个战国说客一样四处游走，左邻右舍、楼下卖菜卖鱼的、开锁的、缝补衣服的，每次经过，她都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婆婆并不会说普通话，但她毫不羞涩地与人唠家常。

　　从外面进家门后，我习惯性地关门，婆婆问为何，我说可能有小偷。婆婆大手一挥，怎么可能，在咱村里，大门敞开一整天，走东家串西家，也没见谁丢啥东西。婆婆去买菜，看到头顶有屏幕，她以为在播放电视，老板说那是监控，婆婆着实惊讶了一番，因为在她眼里，这几只无形的眼睛将人和人之间亲密的可能扼杀了。

　　我们租的房子没有电梯，从楼上下来，各层楼梯之间常有垃圾，我们从来都秉承“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原则。一天与婆婆一同下楼，我们看到一堆狗的排泄物，我本能地绕过去，婆婆却返回家里，拿来扫帚把它清理掉了。婆婆倒垃圾时，总会把食物垃圾和生活用品垃圾分开，我疑惑。她说这样如果有人养牲畜就可以拿去喂鸡鸭了。婆婆并不知晓，都市里的小区，有人养狗猫，却无人养鸡鸭。

　　婆婆从农村来，但思想开明得很。她从来不问我们的工资是多少，而是每天叮嘱我们，钱可少赚一点，保重身体要紧。很多父母都在为儿女买房问题烦恼，楼下缝补衣服的阿姨早已买房了，但是儿子到了结婚年龄，她正为儿子的新房发愁，可是婆婆既不羞赧于和我们一同租房住，也不催促我们买房。她对我们租的房子赞不绝口，夸这房子家具齐全、通风向阳、宽敞明亮，而此前我总抱怨这房子没电梯、老旧、闷热、嘈杂，这些统统被婆婆忽视，她认为屋子虽旧，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家和万事兴就好。

　　婆婆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但语言生动得很，跟她在一起，会发现高速运转的城市竟也有如此美妙之处。看到满地奔跑的小轿车，婆婆说那是驼背车，城里人竞相追逐的代步工具，被婆婆这么一形容变得十分接地气。等电梯时，婆婆童真地问道：“要不要敲门？”冰冷的机器被婆婆这么一说，仿佛充满了木头的灵性。经过公园看到一个湖，婆婆提议把衣服拿到这来清洗。我每日经过这片湖，不曾仔细凝视过它，原来它也有乡村浣衣小溪的影子。还有一日，婆婆惊喜地拉着我看天花板上的灯罩，原来灯罩上画了个上弦月。住在这一年了，我却不曾仰望过它。

　　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热情的老人，让我波澜不惊的生活卷起美丽的浪花，为我们枯燥乏味的都市生活添加了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