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回长沙娘家,抽空与我小聚。一见面,她问:“我是不是老了?”我哑口,无以作答。
我年长她两岁,若君已老,我定先衰啊。
坐下来,慢慢喝着茶,仍如以往,话语滔滔。纵然两地相隔,时光甚远,隔阂从未曾有。
二十几年前,我们都是刚从象牙塔里出来的青涩姑娘。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女孩子,自然而然地彼此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那个时候,她住单身宿舍(她娘家在长沙县),经常骑一辆单车飞来飞去。
有一天,我在办公室大玻璃窗前眺望,目力及单位大门周围区域,视野很是开阔。忽见她驾着单车像一道闪电自大门外俯冲而入,一头短发恣意飞扬,飘逸洒脱又精练帅气。下班后,她带着我也将一袭长发变作短发。没过几天,她又顶着黑亮亮的头发,拉着我去理发店硬生生把天然栗色焗染成黑色。又一天,她面色红润地将新买胭脂涂上我脸颊,我立马巴巴跑到她指定的商店专柜,买下同款。她说,涂口红一定要画唇线,嘴唇才会立体丰润。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唇线笔,转身奔去商店。唇线我认认真真一画十几年,而她却早早地素面朝天不涂不抹了。
她其实不漂亮,但她率真坦诚爱美也爱笑,一口整洁美丽的牙齿在绽放的笑容里熠熠闪亮。她那时刚满24岁,却时常为自己的相貌纠结困惑。有时忧心忡忡地感觉脸上不如从前好上妆了,感慨岁月之杀伤无情,有时又跟我探讨她究竟是否要去割个双眼皮。如今回想起来,彼此的青春年华里皆藏有对方的影子。
那时她的大学男友分在广州,她每天琢磨着如何尽快调去广州与男友团聚。两年后,她终于如愿。然后我们的联系便是通过电话,偶尔她回长沙娘家探亲或我去广州出差时见见面。
几年里,先听她说丈夫辞职了,有一天她突然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我,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一夜成名”之词,从没想到“一夜成名”的奇迹竟在身边。她出差归家,丈夫已是当地股券界名人。他们就这样淘得人生第一桶金,开启了小康大门。
有几年里,他们夫妇是我对他人讲述自力更生范例的固定模板。尽管我在长沙优哉游哉不思进取,但这依然不妨碍我们谈论所谓的理想。她说她最美的愿望是将来开一家书店,然后坐在书香与墨香交织弥漫的书堆里,卖书看书。
二十多年过去,我依然平平淡淡,她的人生峰岭一路高开,先是辞职与丈夫一起打理业务,而后在家做起全职太太。移居五百平米宽敞住宅数年,又在广州市某黄金地段购置一套两百多平米精装带中央空调的公寓。十年前,我与她聊起某车n系乃我所爱,她转眼买下那款车当座驾,轻松替我实现了理想。
生活已俨然杨柳依依春暖花开,却焦虑裹缚伊始步步为营。她说每天要想的事情太多,所置产业,丈夫的业务,渐渐如一只负重蜗牛,压力时时如影随形,从未轻松,身体亦不客气时常小打小闹。早已能开N个书店,书店梦亦早抛到九霄云外。她每天努力认真积极养生,刷牙养生,洗澡养生,瑜伽,跑步,饮食清淡,菜肴水煮。日复一日,坚信如此持之以恒对身体一定大有裨益。我开她玩笑,你忙着养生,可否想过养心?她愣怔,摇头,回我:央视春晚小品里说颜值越高责任越大,所以压力大很正常。
我们似乎渐行渐远,又似乎总在对方的生活里打量自己。我们一直有那么多的不同,却又一直相互观望不离不弃。
她是否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个姑娘,活力四射聪明灵动言语机锋,多么有趣,多么有意思。顶着一头帅气的短发,骑着单车山呼海啸,涂着玫瑰色的胭脂矫情感慨岁月流逝时光易老。谁也不相信她竟是我的护肤化妆启蒙师,说与她听,她也觉恍若隔世。
常常在书中戏里看别人的人生,替别人感慨时光荏苒,人生如梦。如今跌跌撞撞二十载,我和她,也各自过成了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