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
天津网络写手
跻身主流影坛
董哲第一次在文艺圈亮相,是在2008年电影《建国大业》的一次筹备研讨会上。时任中影集团董事长韩三平向与会专家推介他时说:“这个小伙子是中共党史发烧友!”憨厚、微胖、安静、低调,董哲并不起眼。然而,思路清晰、语速很快,正如导演黄建新所说,他几乎可以说出近代史每天发生了什么。
1979年出生的董哲担任《建国大业》文学副导演时刚过而立之年。那时候他的网名叫老克,亦号唠嗑、克劳塞维茨,身兼影视编剧、第一代网络写手、铁血网站创始团队成员、北门影视文化创意工作室创始人等多种身份。
“我也是天津人。”这是董哲对记者说的第一句话。他是天津知青的子弟,并不是在天津出生,高中毕业后,他考入天津理工大学自动化专业。他谈到,当初高考选择工科,完全是因为大家都说工科毕业好找工作,但他的文科的底子在那之前就形成了。
董哲的父亲毕业于南开大学历史系,但却阴差阳错当了一辈子物理老师。“我们家有很多历史书,我从小在书堆里爬来爬去,小学看完《上下五千年》和《世界五千年》,初中开始练笔写东西,高中写与历史相关的文章,大学毕业后开始看《二十四史》和《资治通鉴》。”他最喜欢的两本书,一本是《三国演义》,另一本是《悲惨世界》,他说自己每一本都读了80遍以上。
董哲笑言自己是业余玩儿历史的票友,很多东西都是表面化的了解,关注的角度比较多。在拍摄现场,他时常对服装、化妆、道具提出建议,在他看来,如果这些细节不被重视的话,会影响影片的质量。“因为一部电影由无数细节构成,年代戏必须讲究这些。”
对于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影视剧创作,董哲没有丝毫“玩票儿”的态度。剧本创作时有把关;影片拍出来后有审查;上映后还要接受观众的评头论足。作为一个执笔者,他只能在允许演绎的空间内创作,想要突破必须案头工作下苦功,每天都要保持百万字的阅读量。
谈到家乡天津,董哲说,他是天津知青的后代,并不是在天津出生,在天津生活时间也不长,但血液中百分之百流淌着天津的基因。大学四年时光,他是天津理工大学星光剧社的社长,平时除了写小说,还喜欢拍短剧,也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兴趣形成了属于自己的思维模式和学习模式。“天津这几年变化很大,我也希望以后有机会为家乡的影视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历史片编剧重点不是扒故事
而是琢磨味道
记者:您进入影视行业第一个工作是在《建国大业》中担任文学副导演,这个称谓大家都不太了解。
董哲:所谓“文学导演”,可能行内没有这么一个工种。我的作品被《顽主》的导演米家山发现,推荐给韩三平。拍《建国大业》之前,我受邀参加剧本讨论会,开完会韩总提议让我进组。因为《建国大业》已经有编剧了,而我的工作主要在文字编辑方面,并参与到现场拍摄过程,所以设置了这样一个职位。这个职位类似于“万金油”,一方面是帮助导演选材,把我认为这段历史上好看的、有意思的、能打动我的东西提炼出来摆在那儿,由导演选择;另一方面是为服装、道具、化妆提供细节,实际上文学副导演什么工作都做。
参与《建国大业》的明星很多,比如李连杰,开始给他安排的角色是我党早期领导人张闻天,后来剧组讨论后给他换成一位反战将军的角色,需要临时写一场戏,还不能脱离主线。这个工作就是由我来负责。很多情况都是这样,头一天写,第二天就拍。
记者:《建国大业》中王宝强和葛优误将北平城当做地主大院,蒋经国赴沪“打老虎”的这些精彩段落都是您写的,选择历史事件的标准是什么?
董哲:王宝强和葛优那场戏其实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只是报告的人好像是个营长。我是从一本名叫《枪杆子1949》的书中摘出来的,那本书的作者是张正隆老师。当时“四野五纵”从涿州向丰台进发,到了一个叫七间房的地方,因为黑灯瞎火的,他们也不知到了哪儿,营长报告说前面有个地主大院,搭云梯够不着,手榴弹扔不上去,请求炮兵支援……它很有意思,解放军战士朴实得可爱。于是我们便增加进去这个情节,发现观众也很喜欢。
选择历史事件的标准,第一是历史事件要贴近史实,第二是从面貌上贴近历史,总之要写历史戏,就要仔仔细细研读历史资料,重点并不是扒故事,而是琢磨味道,历史的味道。事件可以虚化,但历史风貌不能改变。
记者:《建党伟业》是您首次担任编剧工作,这部电影表达了从溥仪退位到中国共产党成立这段历史时期,您是如何从纷繁的历史中梳理出脉络,将其串联成故事表现主题的?
董哲:写这个剧本之前我罗列了大量历史事件的提纲,并不是把汗牛充栋的史料堆积起来就能成为一部好电影。《建党伟业》艺术表达的目的,是为什么在中国会出现中国共产党,通过影片,让观众感受到这一点。经过和导演反复讨论,我们确定剧本选择1911年到1921年这个时间段。以辛亥革命做起点,以中国共产党成立做落点,从逻辑上完成了旧民主主义巅峰到新民主主义发端的过渡。1911年以前的部分被舍弃掉了,尽管也有因果逻辑在,但它和建党的直接因素隔得相对较远。
记者:相比《建国大业》和《建党伟业》,《建军大业》的故事集中发生在1927年这一年,创作起来是不是会相对容易一点?
董哲: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1927年这一年,几乎每天都有事件发生,而且频繁地爆发一些大事。我们的难点在于,不是要抓取核心事件,而是要辨识什么是核心事件,确认核心逻辑。
与传统文学的现状相比
网络文学至少更有活力
记者:您被导演注意到是因为穿越小说《汉风》,理工科学生写网络小说现在比较常见,有很多人提到过网络作家男性比女性多,理工科比文科占优势,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董哲:文学院很难培养出作家,文学院教授的是写作方法,更注重“术”。我认为,想象力是作家的生命力,其次才是文笔,考验你能不能把想象力变现。文笔再好,没有想象力也是无本之木。可能学什么专业并不特别重要,大学提供了一个平台,在这个平台上,你需要去摸索属于自己的学习和积累习惯,同时去初步尝试、接触和窥视社会。
记者:您算是第一代网文写手,当时网络写作是什么状态?
董哲:我从2001年年底开始写小说,2008年以后,在网上发表作品的频率大幅度降低,因为有很多其他工作要做。从2001年到2008年,我经历了网络文学从第一代写手到第二代、第三代的变迁。一开始,在网上写东西的人主要写现实文学、传统领域中很少涉及的内容,比如未来战争,比如军事幻想题材。因为在传统文学作品中很少出现,读者对这样的东西会有很大期许。这些作品算零代次网络军文。我当时开始写是因为有了相对稳定的互联网平台,像幻剑书盟、榕树下、铁血论坛等书站,我开始驻站发表作品。那时候所有的网络写手在网络上发布小说是没有收益的,所有的成本都是写手自己承担,我们只是希望自己写的东西能有人看,能引起讨论,夸我的也好,骂我的也好,看了都开心。
记者:经历十几年的发展,现在网络文学由非主流变成主流,您怎么看待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之间的碰撞和冲突?
董哲:2005年11月15日,当时“铁血”主办了一次传统作家和网络作家的对话,算是高峰论坛吧。那次大会是我策划的,我们邀请了作家北村、慕容雪村,文学批评家朱大可,第六代导演王超,还有一些知名的线下创作者。讨论的主题就是传统文学和网络文学谁的生命力更久远,谁能走得更远。慕容雪村提出一个理论叫“文学死亡论”。那会儿讨论的时候,大家还认为互联网文学不登大雅之堂。现在回过头去看,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之间其实有着比较大的区别。打个比方,传统文学的创作模式好比农耕文明,蓬勃发展的互联网文学发展模式好比工业文明。两个不同的时代,两种建构在完全不同的生产关系和生产力基础之上的两种文学艺术的创作模式,它的规模,它的社会效应,以及传播方式都有着本质的不同。我没有资格讲互联网文学这些年发展得好还是不好,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跟传统文学的创作模式相比较,互联网文学的创作模式更具活力,更具前瞻性,更具可持续性,很多模式相对可复制,而且能够聚拢人力资源,更广泛,更多元。
无论网络小说还是电影剧本
本质都是用文字来讲人和事
记者:从网络作家到重大历史题材电影编剧,在您看来是转型吗?中间有过渡期吗?
董哲:我能说没有变化吗?左右都是写字,有什么本质区别吗?一个挣得多点儿,一个挣得少点儿,所创作的文本,其体裁、模式都有区别,不过写字的本质没变──是用文字来说人和事,不管是在网上写小说,还是创作电影剧本,都是在用文字来说人和事。后者难度可能更大一些。网络小说空间足够、时间足够;而电影空间有限,时长有限。
记者:您写了这么多主旋律题材的剧本,对自己的人生观有什么触动和影响吗?
董哲:随着自己对历史知识的掌握越来越多,对历史的敬畏感也越来越重。那个时代的人,也许有着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无法企及的对于理想的真诚态度。无论哪个时代,希望每个人都过得好,希望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环境、任何国家、任何民族,这个理想都应是一种非常善良、真诚的理想。
记者:网络文学在飞速发展,网文作者从事编剧工作的也越来越多。作为前辈,您对新一代网文作者和编剧有什么建议吗?
董哲:文学本身是需要理想的,即便互联网让传统的创作方式具备了更多工业生产的色彩和信息时代的特质,但其内核没变,创作本身依然带着个人的理想和信念,打着个人风格和个人追求的标签。一定要先确认你是不是真的爱它,就像你是不是真的爱你的爱人,只有真爱才能走到最后,只有真正出于内心对写作这件事情本身的热爱,才能从最艰难的时期坚持过来。我想开展一项培训工作,专门针对具有极大创作热情和创作才华的网络写手,进行影视编剧方面的培训。换句话说,让大家知道怎么写剧本、了解影视行业的现状和规则。希望从互联网走进影视行业的写手和作家越来越多,而不仅仅是几个“大神”。这样的话,互联网文学和影视创作这两个产业之间才能实现有效对接。
董哲口述
靠读者和“粉丝”的支持
我们迎来网络文学的春天
最早开始网络写作,其实就是胡乱写些东西,包括童话、小故事,题材有科幻的,也有武侠。在上大学之前,写作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习惯。
大学毕业之前,我比较喜欢看军事题材的小说,特别是未来战争一类的,一开始我找到了一个个人网页叫“青橄榄”,主人是清华大学的在校生,叫蒋磊,就是现在铁血网的创始人。他同样因为喜欢军事题材小说,所以把链接都集中到一个网页上。一来二去,他在网页上开了一个BBS,当时叫论坛,用现在的话说是“社区”,这群人开始在“社区”里讨论军文作品。
后来网页升级为网站,标志是狙击步枪的瞄准镜,大家都聚拢在这儿。我记得当时追的一部小说叫《共和国之辉》,作者叫“大米稀饭”,这个人现在是上海陆金所的高级分析师,做金融。因为追这部小说,我在“铁血”注册了ID。2002年5月,我突然觉得光追小说没意思,便在BBS上发自己的小说,那是我的第一部网络文学作品。没上网之前,我的小说读者很少,基本上是朋友、同学。在网上写小说,由点对点变成点对面,陆续有读者开始追这本书,让我很有成就感,给了我很大动力坚持下去。
网文作者不容易,编辑也很不易,我既做过作者,也做过编辑和管理工作,所以比较清楚这些。现在网络读书相对成熟,很多规范比较完善,但是在15年前,网络文学刚刚起步,对于作者和编辑而言什么参考都没有。第一代网络文学编辑大多数在互联网文学发展的浪潮中是没有享受到红利的,他们纯属爱好、纯属热情。他们是非常可敬的,这是我进入这个行业一路走来记忆比较深刻的一件事。
我想当初如果没有喜欢在网上看书的读者,我们没有人能坚持下来。在没有利益刺激,没有物质保障的时代,网络写手能坚持下来很不容易。即便现在回头看,也有相当一批人倒在这个过程中。但是,有相当一部分写手靠读者和“粉丝”的支持走过艰难的时期,迎来了互联网文学的春天。从这个角度来说,没有“粉丝”就没有互联网文学。我觉得他们是我们真正的基础,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