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孑然一身的“独行侠”,也有“其乐融融”的诗会、诗社,湖湘也不乏群贤结社、雅集斗诗的雅事。历史上,湖南曾诞生过南岳吟社、碧湖诗社、南社湘集等著名诗歌团体……
开福寺碧浪湖。
1911年南社湘集成员聚会旧照片。
长沙晚报记者 宁莎鸥
近段时间,著名诗人余光中的逝世,又让诗歌这一让人淡忘的话题重新被热议起来。曾经耳熟能详的“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如今已成为隽永的绝响。不少文艺青年、文艺中年、文艺老年也突然回忆起来,原来自己的生活里还是忘不了诗的。
“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湖南得湘江洞庭之秀美,武陵岳麓之雄奇,一直以来都是历代文人墨客云集之地,可谓地灵人杰。李白曾顺洞庭而下,留下“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的诗句,杜甫也客居长沙,登岳麓山而赋诗。三湘大地留下了屈原、柳宗元、刘禹锡、陆游等多位大诗人的足迹。既有孑然一身的“独行侠”,也有“其乐融融”的诗会、诗社,因此湖湘也不乏群贤结社、雅集斗诗的雅事。历史上,湖南就曾诞生过南岳吟社、碧湖诗社、南社湘集等著名诗歌团体。
宋代湖南是“偏远地区”,但首个诗社诞生在此
诗歌的顶峰在唐朝,宋代稍有回落。不过文人结诗社这件事却是起于晚唐,兴盛于宋代。在唐末宋初,由江西隐士廖融与任鹄、凌蟾、王正已、王元等人在南岳衡山所成立的南岳吟社,便是宋代最早的诗社。
这件事有多不容易呢?当时南方是所谓的“江南瘴疠地”,湖南当时的潭州(今长沙)、永州都是蛮荒之地,官员犯了错才被贬谪到这里来。比如杜甫谪迁长沙,就留下了“客子庖厨薄,江楼枕席清。衰年病只瘦,长夏想为情”这类惨惨戚戚的诗句,柳宗元来到永州,也只有看看“永州之野产异蛇”这等猎奇的事物。而苏轼被贬到更南的琼州(今海南),更是被戏称为“仅次于杀头的处罚”。
文化繁荣的程度从诗社的数量可见一斑,有学者统计过,北宋初年,属于“中原地区”河南所结成的诗社就有八家之多,而湖南就只有南岳吟社一家。说偶然也好,说幸运也罢,就凭这一社,湖南就抢了头彩,成为了时间序列上最早的一家,造就了其不凡之处。
发起人廖融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是江西人,祖上和兄长都做过官,算是当地名门望族,他却来到衡山当起隐士,自号衡山居士。当时的官员湘守杨徽之、司谏张观都曾慕名来拜访,可见这位衡山居士还是有些才名的。 张观还曾赠诗一首:“未向漆圆为傲吏,定应明代作征君。家传奕世无金玉,乐道经年有典坟。带雨小舟横别涧,隔花幽犬吠云深。到头终为苍生起,休恋耕桑楚水滨。”这诗大致的意思是说,当官的并不全是傲慢的官吏,也有清明的父母官,兄弟你既然是名门望族,自己又有才华,天天躲在山里简直浪费才华,还是去做官为人民服务吧。诗中大有讽谏之意,不过廖居士依然不为所动,铁了心不出仕。
廖融所作的《梦仙谣》《题桧》《退宫妓》等诗都有名于史,《全唐诗》录有其诗6首。其中《梦仙谣》可以说是他的自况,诗中云:“棋木扶疏系僻邪,麻姑夜宴紫皇家。银河旌节摇波影,珠阁笙箫吸月华。翠凤引游三岛路,赤虬齐驾五云车。星移犹倚虹桥立,拟就张骞搭汉槎。”他写梦中梦到了神仙,自然也是仙风道骨,将自己比作通西域的张骞,哪看得上这凡尘俗世的名利?
南岳吟社创建于衡山,但廖融的诗友王元后来定居长沙,历史上该诗社也有可能在长沙有过活动,在地域上有研究者也把南岳吟社归于潭州诗社。
时人王炎也似在长沙结有诗社,他的《林待制奏议序》中就提到:“淳熙癸卯秋,三山林公帅长沙……文阁知潭州。”他的另一篇《用元韵答邓宰兼简华容孟宰》有“长沙三岁坐兀兀,洞庭千里来匆匆”,其中“潭州”“长沙”都是指代长沙,再加上王炎当时的确是在长沙出仕,应该是有与友人结社吟诗之举,长沙也是宋代湖南诗社的大本营之一。
开福寺旁的鸭羹,吸引诗人聚会碧湖诗社
晚清的湖南诗社以长沙为中心,清咸丰年间有王闿运、邓辅纶等结成的兰林词社;清光绪元年(1875)有僧笠云(芳圃)、徐树钧等结成的麓山诗社;清光绪十二年(1886)则有王闿运、郭嵩焘、八指头陀(寄禅)、笠云等成立的碧湖诗社;清光绪十七年(1891)有郑襄(字湛侯)、易顺鼎、程颂万等结湘社于蜕园。这些诗社中,儒释合一的碧湖诗社是湖南近代史上一个最为著名的文人社团,对近代湖湘诗派的影响也最大。
为什么要名为碧湖呢?说起来还与大家都熟悉的长沙名胜有关,这处名胜便是开福寺。
开福寺后有一湖泊,名为碧浪湖,是开福寺十六景之一,明代文人李冕就曾有诗赞曰:“水光含镜碧,山色拥螺青”。清光绪年间的湘军总兵陈海鹏在碧浪湖旁修筑三间小屋,幽静之致。这位陈总兵与开福寺关系密切,曾经与慈善人士募集善款,为寺里修葺了不少佛殿,添置了不少楼阁,并亲自题写了“古开福寺”横额。陈总兵不但亲近风雅,善心礼佛,还是一位美食家,用现在的话说是一枚“吃货”。史料记载,陈海鹏在此喂养了大量水鸭,而且擅于烹调鸭肉,其所烹制的鸭羹味美无比。有美景,有美食,自然不乏文人雅士前来。陈家的鸭肉一起锅,引得省城及各地名流趋之若鹜,陈家高朋满座,常有鸿儒谈笑其中。僧俗名流相聚于此,享用完美味佳肴之后做些什么呢,打麻将、洗脚?这当然是我们现代俗人的做法,人家雅人可不做这些,人家是品香茗、吟诵诗句。光吟诗还不行,人家《红楼梦》大观园里咏个海棠都要起名叫“海棠诗社”,湖湘文人吟诗自然也要有个名头。于是在王闿运、郭嵩焘等倡议下,大家决定成立诗社,名字便取用碧浪湖的简称,叫碧湖诗社。于是在光绪十二年六月十五(1886年7月16日),碧湖诗社正式成立了。
在这一众文人名流之中,却有一个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知道大家看出没有。这便是武人出身的“地主”陈海鹏陈总兵了。陈总兵虽然喜欢吟诗,但根底不深,素养较浅,闹下了不少笑话。
有一次,陈总兵偶得一句“玲珑五云起其中”的诗句,拿给社员王先谦看,王先谦夸他文辞典丽。陈海鹏颇不以为意,回来对别人说:“大家都说王先生博学,我看未必,我那句诗直接抄的白居易《长恨歌》的原文,他都没看出来。”听到的人都默默发笑,因为因白居易《长恨歌》原句为“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陈海鹏抄诗都没断好句,记成了两句中间这七个字。
南社湘集,同盟会的“兄弟单位”
辛亥革命前后,不少文学团体兴起,南社就是其中影响最大的一个。南社成员虽然于诗文都有涉猎,但仍然以诗歌为主。当时发起南社的便是以传播启蒙思想和革命民主思想为己任的同盟会会员柳亚子、陈去病和高旭,因而南社也与同盟会联系紧密,学界也有“同盟会为兄,南社为弟”的说法。同盟会采取武斗,南社采取文斗,两者互为犄角,南社实则是同盟会的宣传部。
辛亥革命以袁世凯复辟而告终,南社批判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斥责袁世凯称帝丑剧,一直断断续续活动至1923年。而在1924年,南社成员主要分成了两个分支,一曰“新南社”,另一个便是由此前南社的“湘中五子”傅熊湘与李澄宇在长沙发起组织的南社湘集。湘集者,便是在湖南举行的雅集。南社诞生在苏州,为何源流到了长沙?其实,湖南人在近代“辛亥革命”、“护国运动”、“武昌起义”中参与度颇高,历来也有“无湘不成军”之说。在当时革命的宣传部南社中就有不少湖南籍社员。据湘学研究专家陈先枢考证,在柳亚子所编的《南社纪略》一书记载:原南社社友共有1182人,其中湖南籍的有111人。湘人中最多的首推醴陵人,有22人;湘潭人次之,有15人;长沙人再次之,有14人;湘乡、湘阴等县也有人参加。湘籍诗人中,有著名爱国志士,如桃源宋教仁,湘阴仇亮,长沙易象、杨德麟,醴陵宁调元等;女界知名人士有湘乡唐群英、张默君,宁乡陈家杰、家庆姊妹等。湖南人在南社的成立和发展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既有文坛领袖,又有群众基础,因此当傅熊湘在长沙登高一呼,宣布建立湘集时,云集响应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说起建立南社湘集的目的,傅熊湘曾在《南社湘集导言》中表示:“比年以来,时局变迁,友朋星散,社事日渐衰歇。其能岁有雅集,流连觞咏,存念放旧者,厥惟长沙一隅。而海上诸社友,又别有新南社之组织,其宗旨盖亦稍异,同人为欲保存南社旧观,爰就长沙为南社湘集,用以联络同志,保存社事,发扬国学,演进文化”。这其实是在含蓄地指出柳亚子建立的新南社背弃了南社的传统,自己的南社湘集才是继承了原南社精神精髓的“正统”。
1934年,傅熊湘去世后,其弟子刘鹏年发起恢复湘集活动,在长沙妙高峰南园进行了第九次雅集。1935年6月,蔡守发起,南社湘集粤支部成立,南社湘集发展到266人。次年,春秋两季,又各举行了一次雅集,南社湘集所举行的雅集达到了11次。
南社湘集举行雅集的重大意义,便是出版了《南社湘集》的册子,按照现在的概念,应该算是文学社会员的作品集。1924年11月出版第一期,线装,瓷青色封面,每册定价一元,一共出了八期。这八期《南社湘集》包括文录、诗录、词录、附录等,既有当时傅熊湘等名家的诗词,也有时事文章、文艺文章,无论是研究当时的历史还是追溯民国诗歌流派抑或还原当时历史人物的生平,都有着很高的学术价值。
碧浪湖畔重开诗社,星城遍布诗歌团体
唐宋时期,集结诗社的是什么人呢?廖融是隐士,周敦颐是朝廷的官员,可以说结社赋诗还是当时上层社会的清雅之事,与普通百姓交集不多。清末至民初,集结诗社的也主要是陈海鹏等官宦与王闿运等大儒,南社雅集虽吸引不少读书人,但也大多数是相当于古代“士大夫”的高级知识分子。而随着教育的普及,和人们艺术水平的提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今,长沙也出现了不少诗社,作诗已不只是高官鸿儒的专利,普通百姓也有了作诗的权利和兴致,诗社真正成为了布衣诗社,草根诗社。
前文所述中,已经提到了对湖湘诗派影响巨大的近代诗社翘楚——碧湖诗社,而如今这一诗社在新时期又焕发出了新的光彩。上世纪80年代,为继承中华传统文化,长沙诗歌工作者杨第甫、黄曾甫、刘人寿、史鹏、伏家芬、易仲威等人联翩而至,在此“栖凤藏龙”之地嘤鸣唱和,碧湖诗社得以重开,主要活动地址仍在开福寺的碧浪湖畔。无论在地理上还是在文化上,这都是一次对120多年前诗社的继承和发扬。
碧湖诗社重开之后,致力于推广诗歌文化,曾多次举办全国性的诗歌征文比赛,为诗坛发掘新人新作。去年,碧湖诗社还举行了首届全国大学生传统诗词大赛,将眼光投向了90、00后一代,让中华传统文化的瑰宝能传承给子孙后代。
去年岁末,适逢碧湖诗社成立130周年纪念,碧湖诗社在开福寺举行了“碧浪吟声·碧湖诗社130周年专题吟诵活动”予以纪念,在这场活动中,老诗人已显寥寥,然而诗坛新人独领风骚,称得上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雏凤清于老凤声。
汉代辞赋大家贾谊旅居长沙三年,如今长沙的太平街上还存有贾谊故居供后人瞻仰。在贾谊故居草堂之中,也活跃着长沙本地的知名诗社嘤鸣诗社。
嘤鸣诗社成立于1979年,是一个民间布衣诗社。当时由几位志同道合的诗友即宋槐芳、吴淑羽等先生发起,交流诗词创作,成立时便倡议每季出一本油印诗集,定名为《嘤鸣集》。诗集形虽简陋,但质量颇佳,反响较好,国内很多名家相继来稿,办刊伊始,就有了名家效应。诗社拥有较为固定的诗友600余人,其中包括德国、美国、加拿大、朝鲜、日本、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等海外籍诗人和少数外国诗友以及港澳台地区诗友。诗社除了开展一些学术交流研讨活动外,还先后举行了诗社成立十周年、二十周年及《嘤鸣集》百期庆典暨“长沙园林颂”诗词吟唱活动。多年来,全国性的诗词大赛中,长沙嘤鸣诗友王巨农、胡出类、熊东遨、刘人寿、刘克醇、祝钦坡、史鹏等人,均有夺冠纪录。
如今,长沙诗社遍地,除以上两者之外,还有岳麓诗社、中南诗社、田汉诗社等,继续在长沙的大街小巷吟诵着至唐宋以来延续至今的文采风流。
诗社为什么最早叫“吟社”?
若泽
赋诗结社的传统起源于唐宋时期,当时的诗社最早大多叫做“吟社”,如廖融的南岳吟社等。唐代诗人高骈在 《途次内黄马病寄僧舍呈诸友人》中就写过:“好与高阳结吟社,况无名迹达珠旒”。至今,不少当代诗社还沿用吟社的称呼。由此可见,吟诵对于诗歌的意义。
吟诵可以借原作品在音乐上的特性,利用书面语言、口头语言和肢体语言的结合和互动,更加深刻地理解诗歌的意义。湖南吟诵名家史鹏就表示:“我们的传统文化凭什么传下来?一个是文字,一个是声音,就是吟诵。”老先生还特别推崇方言吟诵,“用普通话吟诵诗词,就把诗词原来的音乐美感完全破坏了”。可见,真是“诗非吟不能读也”。上世纪初,随着社会的急剧变革,代代相传的吟诵受到了很大冲击,吟诵艺术逐渐衰落。“挖掘、抢救、保护吟诵艺术迫在眉睫。”史鹏老先生表示,“推广普通话和使用方言吟诵其实并不矛盾,反而能更好地传承和推广传统文化。”
而吟诵还要掌握特定的技巧,是门“综合艺术”。学好吟诵,除了要讲究“平长仄短,抑扬顿挫”之外,还要做到字正腔圆,不慌不忙,并适当使用肢体语言,如面部表情、手势等。在此次“新时代·新征程·星城追梦”新年诗会上,除了著名的朗诵达人朗诵了各位诗友创作的新诗,更有言建忠先生和雷烨女士分别吟唱了古体诗,非常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