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二三弯,在农家坡以西。群山奔跑至此,似乎累了,就慢下来,慢成一座徐徐而上、缓缓而下的温和之山。跑累了的山在此慢步休息,走累了的人们,采青的、割柴的、放牛的、采地软、收包谷的人们,以及牛们、羊们、跟着主人上山的狗们,也在此慢步休息。慢行着,缓口气,歇息着,脚下却并没有停止赶路。过了连二三弯,下坡路就多起来。
爬过前垭河,就看见山下原野上自家的炊烟了。耳朵尖的孩子们,还会听见自己的妈妈正在某个屋檐下拉长嗓子高喊:云娃,回来吃饭了;喜娃儿,过沟下坎留心些。
连二三弯,转过一个山弯,再转一个山弯,连转两三个或四五个山弯,就是持续的上坡或下坡。这座谦卑之山,像是对世世代代在尘世的峰峦艰难攀援、辛苦劳作的百姓的一种体恤、一种问候。造物者造山之前,似乎揣着腹稿:体谅众生劳苦,环宇险陡遍布,留些平缓处,让众生歇息,得点自在,也有个回望和念想之地。
连二三弯,我小时在此山放牛,采野菜。一个弯一个弯地转,转不出那满山青翠,满山鸟叫。有一次放牛,抬头仰望,满天的白云,满山的白云,我是第一次在山上遇见这么厚的云,有点恐慌,怕云不会离开这里了,也怕我走不出这无边无际的云。我紧紧抓着牛缰绳,让牛为我壮胆。牛大口大口仿佛嚼着云,一点也不急。看来这牛是见过世面的,牛安慰了我。过了一些时辰,云散了,山被云洗过一次,那个绿,那个静,那个清爽。
后来,读到唐朝贾岛的“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觉得诗很好,意境幽深,也觉得贾岛写的正是小时候的我,不同的是我没有采药,我在放牛。不过,我一边放牛,一边也采了些野菜,民间说“百草皆是药”,那么我也在采药,这首古诗就完全是在写我童年的一次经历。
连二三弯,这名字,让我感到民间命名的自然和亲切。人们为大自然命名,眼里心里有个永远比人大的大自然,无论怎么命名,自然还是自然,不因人的命名变小,或变得有了机心。有了名字的大自然,依然是大自然本身,而不是人的什么物件、资源或征服对象。就像“孙家湾”“凤凰岭”,不过是孙家住在大自然的某个胳膊弯里,不过是有如凤凰展翅的一道岭。连二三弯,这名字,就像自然本身一样自然,那意思是:人或者众生,在岁月的深山老岭转了二三个弯,接着,上坡了,下坡了,然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