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草
当下所谓的纯小说,语言几乎都经净水器滤过,成为毫无杂质的纯净水。似乎有不成文的行规,纯小说不能用形容词、成语、网络语等等,用形容词和成语,即使用僵死的语言,用网络语,则是对汉语的亵渎,由此,纯小说便如无色透明的纯净水。当单一凌驾于多元之上,青睐动感、速度、色彩的读者,则转而去读武侠穿越、悬疑惊悚类小说,即便校园文学、青春文学,毕竟也有颜色,稚嫩的青葱色和粉色。
纯小说都这样吗?也不尽然,《玻璃塔》就独树一帜,带给读者语言的盛宴和狂欢。《玻璃塔》从形构到语言,处处都有“越过边界的野心”(《玻璃塔·跋》),作家“试图用饱满有力的刚性写作,颠覆南方小说固有的阴柔粘涩。《玻璃塔》语言混搭多样,不排斥行内弃如敝履的形容词、汉语成语,不拒绝同道避之不及的方言、网络语”(《玻璃塔·跋》),这样的语言立场和叙述策略,使这部28万字的长篇小说得以“容纳各种色彩,无论这些色彩是外向的光或内敛的影”(《玻璃塔·跋》)。《玻璃塔》对语言的开放性吸纳,还在于“强调戏剧冲突,也用隐忍掩饰紧张,用节制规避直接,用隐喻遮蔽意图。《玻璃塔》不拘泥于人像描摹人像拷贝,试图在疯魔和癔妄的表象下深入人性内部”(《玻璃塔·跋》),这一切的实行,决定于作家的语言控制力,语言之于叙事策略起决定性作用。“现代汉语小说的进步是缓慢的,求同排异因其安全系数成为捷径。风气的缘起除了外在原因,更在于作家自身,他们对多元和异质设定关机程序。《玻璃塔》不设置这样的关机程序”(《玻璃塔·跋》)。《玻璃塔》容纳异质语言,源于作家认为现实语言原本如此,小说语言不应该过度滤清,这是他的小说观。现实的语言是混杂的、不纯净的,人们的思维中充斥着形容词、成语、网络语,小说家不予滤清为妥。语言的变化并非由作家这一群体可以完成,引导全体国人使用透明无色的纯净水,无非是拔着头发让自己飞进云朵。即使随着北方语言和欧化语言的侵入,文言文衰落边缘乃至湮没,但汉语原本就有的豪放奇谲绚烂幻丽,却已成为种群的生物属性,并非无色彩的纯小说可以囊括。
《玻璃塔》因语言的异质性,具有鲜明的辨识度。评论家李敬泽说,“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癫狂的语言”。作家哲贵说,“《玻璃塔》让人想到《狂人日记》,想到《离骚》”。作家赵柏田说,“这语言的奔放、恣肆,让我欣喜、赞叹”。作家程绍国说,“诗性写作,又像是百千个短篇。流水娟娟,星月点点。杂花生树,落英缤纷。斑斓斑驳,华美华丽。调动着几乎所有的知识能量和艺术能量,所有的修辞全面铺开,金色的想象力盘旋又盘旋,‘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诗意着,跳跃着,裹挟着诗词渔歌、掌故典故、宗教知识。中外勾连,信息量极大。人物众多如麻,细节众多如麻,叙事多头,时空错乱,多维的,旋转式的,有的地方叙述荡气回肠”,“完全在我阅读经验之外”。
对于《玻璃塔》,李敬泽还评论说“从来没有读到过这样直面现实的小说”,这里的“直面现实”,是搭乘语言之舟抵达的。这样的现实既是现下又是历史,由不同的年代和不同的个体生命组成,自然万物发着不同的呓语,拼搭成玲珑剔透的玻璃塔,重叠作奇幻多变的光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