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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约堡秘史》精彩书摘:圣地

来源:红网综合 作者:张炜 编辑:李子璇 2018-02-05 16:2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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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约堡秘史》 张炜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艾约堡原来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这是一座地上地下交织的迷宫,曲折到不可思议。她实在想不出主人为什么要有这样别出心裁的建筑,真的只有一个“堡”字才能传达出它的神韵。如果不是出于某种怪异的心理和奇特的嗜好,没人会想起掏空一座小山。她几次想在私下合适的时间里探询这个秘密,比如问董事长:您是否在少年时代喜欢挖洞、热衷于捉迷藏?对了,您能说说自己小时候吗?她忍了又忍,终于没有这样问。她相信自己的审慎是对的,她必须记住这一点。在必要的、合适的时间与空间里,这个腹富口俭的家伙自会说出一切,旁边的人只需足够的耐心等待。也许他自己某一天吐露的秘密,将远远超过他人的期待。

  艾约堡结构怪异。其实偌大的狸金全部的力量和神秘,都由这儿蕴藏和释放。它平时多么安静,悄无生气,仿佛进入一片虚无寂地。不可揣测的能量就隐入其间,在暗处闪烁。蛹儿把这里看做整个集团的心脏,它靠沉睡中的搏动维持了一个大动物的生命,却没有噪音。她后来终于明白“乱堡”二子蕴含的内容,那是失序的征兆。主人选中一个新人来收拾摊子,认为不会让他失望。一切都是主人的疾病引起的,自从经历了一场场暴风雨般的疾患袭扰,已经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了。蛹儿受命于危难之时,她的到来既恰逢其时,又危难重重。当她置身于肃静、豪华而又过分旷敞的套居中,常于半夜无眠中生出隐隐的渴望。她甚至听到空洞的山中回响着那个人粗壮的喘息,好几次蹑手蹑脚出门。这空旷安谧的长夜,没有温热的怀抱是难以度过的。她后来才知道自己这些设想错得离谱,他实在太忙了,灵与肉都穿梭在另一个世界,根本无暇顾及。自来到堡中以后,好像只有一次发生了意外。那是春末的一天,南风把金色连翘的香息灌满了所有空间,董事长沉沉的脚步传到了长廊这端。她过去搀扶,他的手搭过来。进屋后她为他脱下有些大的鞋子,将带厚里子的外套挂起,然后弯腰铺展床上的被褥。就在这会儿,一只大手伸来。她一动不动。后来两人仰躺着聊天,没有一点淫荡的气氛。最初的日子里她想象的是另一种生活,即因为不可割舍的欲念和彼此吸引,再加上极度的方便和就近,起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会有忘乎一切的纠缠,温热粘稠并稍有节制,是有别于年轻人蜜月期的那种连连不断的眩晕。而今她总算明白,这个人实在是太苛刻太严整了,过人的克制力战胜了同样强大的欲望。她认为自己必须适应他和他的艾约堡。

  她发现西厅,也就是这座掏空的山包内部,几个女人各有统辖的领域,她们可以支使地位更低的人,一个个全都有着无法掩饰的得意与傲慢。她们洞悉许多秘密,而且做出过许多贡献,所以也就自大起来。这些女子面容姣好,各有所长,所以骄傲在所难免。这种人性的特征在别处是自然而然的,有时还可以说有益无害,但在艾约堡就不同了。这会形成相互倾轧或其他,使一个坚如磐石的堡垒四分五裂。这儿的气息很成问题,蛹儿凭嗅觉而不是靠眼和耳,就能感受那种争风吃醋和逞强好胜,它们影响了清新的气流交换,耽搁了一架庞大机器的高效运转。蛹儿发现锁扣作为一个领班并无相应的权威,因为手下人很容易被速记员呼来遣去。这几个女子自大,懒惰,除非由董事长亲自支派,否则对一切分内事都不太上心。

  因为爱,所以忧伤。她日日想的都是怎样做好。她并不认同这样的见解:凡是女子挤成团的地方都有类似情形。儿女情长是好的,但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与地点。她越来越明白,董事长让她来这里料理的,是非同一般的乱摊子。要解决这一切,既不能靠金钱的魔力,也指望不上铁的纪律。这里没谁缺钱,而且除了一个人,再不听任何人的管束。蛹儿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后来者,两眼抹黑,孤零零地站在明处,被人猜测和嘲笑。

  她有些生自己的气了,为无能、为愧对一个人的信任而自我埋怨。在痛苦的日子里,她不仅要忍受困惑,而且还要默默地接受许多。她不能行使或不会行使被赋予的全部权利,眼睁睁看着一座复杂庞大的堡垒出腐烂的气味。为了驱除烦闷和忧虑,她命令保洁工加大空气交换机的功率,并将边边角角来一个彻底的大扫除。这些人啊啊哈哈点头离开,仿佛得令而去,事后却什么都没做。她发出责问,她们就坦然相告:领班锁扣说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后者的话也许是对的,但有人公然违抗指令,还是让她震惊和愤怒。她没有表现出怨气,因为凡事都要一点一点来,她不会贸然出击。

  她最初踏入这个领地正是一个夏末。火热的仲夏是在原来的店中度过的,单薄的夏装色彩明丽式样新颖,再好不过地传递出那时的心情:欣悦而兴奋,期待和讶异,还伴随着大喜过望。她觉得这个季节简直是为她和他预先设定的一样,在那个远比一般人更为冷肃和深沉的男人眼里,只有这样的温热时光再加上浅露的服装才能迅速消除两人的矜持,把由于年龄及其他造成的距离感消除净尽。当他有力的脚步响彻在楼梯上时,她的嗓子那儿就会有一种胀感。也就是这个酷热的季节加快了她的步伐,使她在夏天还未结束时就走进了艾约堡。她在陌生而巨大的堡中不无忐忑地行走时,第一个恼人的秋天已经来到:大家的脚步变得匆忙,那位年纪很大的老中医频频光顾东厅,手里攥紧一个紫色陶罐。

  浓浓的煎剂味儿从董事长口腔里泛出,这才让她想起关于那场可怕的疾病的提醒。果真然,它随秋风而至,来势汹汹无可抵挡,届时整个艾约堡全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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