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胖了。”女友看着我说。
中年发福,当然肥它一肥,况且现在是步入老年阶段,样子更是难看,我自己也不喜欢,每照一次镜子,都觉得惨不忍睹。
对自己的变老,很久之前已经学会接受,那是读了丰子恺先生那篇叫《渐》的文章,他写这些东西的时候也不过三十岁左右,深究得实在早,佩服得很。
渐,是令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要素,丰先生说,是上苍用来欺骗人类的手段,在不知不觉之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变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侠的青年“渐渐”变成冷酷的成人,血气旺盛的成人“渐渐”变成顽固的老头子。
我们一秒一分一时一日一年地渐渐转为老态,是微进式的,使用权自己好过些,也能容忍现在的这个样子,但是别人就不见面,一看到了就吓一跳了。
要是没有这渐的转变,少女一下子变成老太婆,所有的人,都要闹离婚。
小时候喜欢的女明星,上台领终生奖时,我们感慨地说:“啊,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荧光幕不是一面镜子,我们没有看到自己。
所有的老太婆从前都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与其惊叹她们的老态,不如每次看她们,都幻想她们曾经拥有的姿色。
男人还是幸福的,老了较能被接受,但是女友又说:“我喜欢你从前的样子,高高瘦瘦,有文人气质。”
谁规定文人一定要高瘦的呢?那时候的我,轻浮得很,又不会享受人生,何来的气质?脑筋是现在的好,样子就衰了。但宁愿要现在的我,从前的我只是一个躯壳。
看着这位女友,肚腩也略为胀着,我不敢出声,一说出来,没有朋友做。我较为仁慈,能欣赏这个肚腩,觉得性感得很。
难于抗拒
男人做起事来,很美。
一部电影的导演,在现场指挥各个部门的工作,每个人都有问题来问,他在做决定时发挥出来的魅力,女人看在眼里,都要倾倒。虽然,这个导演,样子长得像一只老鼠。
女人也一样。
一个演唱会的统筹,灯光师打得不够理想,她纠正。麦克风出了毛病,如何补救等等。一个个的难题冷静判断,发出又准又狠的命令,这时,她也很美的。
我既不是一个导演,又不是一个统筹,只是一个家庭主妇,美个啥,女人说。
厨房是你们的现场,每天不同的菜肴,都那么可口,是第一步了。
带孩子出来,衣着整洁干净,对人有礼,已是成绩。
办公室中的白领,态度轻松,工作勤快,没有人会讨厌他。车头插了白色姜花,与客人闲聊几句的的士司机,也惹人欢喜。
人类只要有好奇心,总是好看。
举个例子,张艾嘉的祖母,七十多岁时来到香港,要我们带她上的士高,看完觉得没什么,直到去了无上装夜总会,她才啧啧称奇。
她一生中所见所闻无数,美好的东西,她都接受。学习过程中,她得到了智慧,像她把家里男人的旧领带都收集,一针一线,将一条条领带拼在一起,缝成一件烧菜时用的围裙,令人叹为观止。
另外一个朋友的祖父,什么东西都能修理,孩子们每个星期天盼望他的光临,把破烂玩具搬了出来,双手托着脸看他动手。
当然,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非常迂腐,但也不无道理,少了一条筋的女人,嘻嘻哈哈的大笑姑婆,也非常愉快,懒洋洋地眯着眼看男人,也很难抗拒的。(蔡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