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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乡间大年

来源:长沙晚报 作者:傅千寻 编辑:王嫣 2018-02-20 09:3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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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千寻

  年味,是雪地里微微点头的枯茅,候着我和爸爸妈妈回老家;是冬日里热乎来往的乡亲执手相看;是静静立在暖阳下的坟茔前,听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亲人对话。

  忽然,时令就到了腊月。我像往年一样,要去一个与我平日的生活毫无干系,却又与我血脉相连的地方。

  爸爸说,那是我的老家。

  那里有我的一个堂兄和一个堂妹,他们的名字与我一字之差却同出一脉:千仞、千雪。他们两个同样木讷,日日与这山原相对,脸上永远有两团酡红。

  那里有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爸爸操着与他们相同的口音,长着和爷爷相似的身形。后山上埋葬着两位久远的亲人,每年除夕,爷爷会提着酒肉上山去,搁在他们的坟前,隔着尘世向他们絮絮叨叨说着我听不大懂的方言,走时再放一挂鞭炮,以提醒他们享用食物。

  我要与他们一起过年。确切地说,我要过几天与我寻常的生活完全隔断的日子。

  老家没有车水马龙,没有红绿灯,没有商场和电梯房。从堂屋望出去,隔着两亩水田,就能看见一座不算高的山。爸爸说,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读书,那时候是可以看见对面山上狐狸追着兔子跑的。

  而现在,漫山松树不言不语,笔直而坚定,与这栋老屋相看两不厌,仿佛遗落在尘世之外。

  时光仿佛是静止的。老家的腊月如此宁静。

  总是从正月初一开始,老家就活了。

  那些年,每到大年初一,爸爸便带我和我的堂兄妹,翻过门前那座山,挨家挨户拜年。

  我已经从千仞和千雪那里学到了看家本领,每到一家,我就高喊一声:拜年啰!声音嘹亮且富有韵味。这一喊是值得的,主人迅即露脸,给每个小孩发一元钱红包。记得,当时少不经事的我,总是当着主人的面从红包里取出那一元钱,举过头顶,迎着光亮细瞧。爸爸总是一边制止我一边赔着笑脸对人家说:这孩子太不懂事了!

  现在想来颇为可笑:我举着钱币照,到底是想照什么呢?难道我能分辨出真伪吗?

  我想我是不能的。其实,我又何曾真正看清这故乡的年味呢?一块钱,真的能表达那浓烈的乡情吗?

  跑了一二十户,我口袋渐鼓,满心欢喜,便觉这老家的年格外有趣。等我们回来,看到山的后面绕过来很多孩子,见人就喊拜年,爷爷站在门口笑着答应,开心地给孩子们散着一元钱的钞票。

  后来年岁渐长,我仍是去挨家挨户拜年,却再也不肯要那一元钱了。我知道我不是嫌少,而是觉得自己长得比爸爸还高了,再也不是那个跟着爸爸后面转的小屁孩了。

  不稼不穑,不狩不猎。那么,无论我回去多少次,故乡,终究是不属于我的。而故乡的年,却成了我所知道的唯一的年的味道。我注定要一直回去。我知道,那里有我的亲人,等我回去看望他们。

  今年腊月,我照例和爸爸妈妈回到故乡,妈妈常在她的朋友圈说我生性顽劣,她很担心我到乡下过年磕磕碰碰,出发时她给我备好了创可贴,塞在我口袋里。

  我看见堂兄妹站在路边远远地迎我,他俩一看到我们的车子就欢叫着追着车跑。

  我看见爷爷奶奶站在柴火灶前烧着我们清香的晚餐,炊烟袅袅。

  我看到爷爷备了许多一元的新钞票,我知道过几天,山那边的孩子们就要来拜年了。

  我看不见山上有狐狸追逐野兔,那只属于我爸爸的童年。

  我却看到那满山的松树,每一株都被整整齐齐斜着剥掉了一块树皮,树木像鲜肉一样袒露出来,下面吊着一个塑胶袋,正在接着松树干上渗出来的油脂。

  我把我口袋里的创可贴拿出来,塞在了一棵树的洞里。

  那个树洞,藏着乡间过年所有的秘密,藏着我与堂兄妹们不散的年味。

  那是一个我永远不曾真正进入的乡间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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