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豆日光
那时我俩的工资加在一起不到千多元,日子过得很拮据。
她买了土陶的坛子做泡菜,烧上一锅开水,冷却后倒进坛子里。然后加上干辣椒、老姜、花椒、蒜。第一次泡的是蒜薹,洗净晾干,一小截一小截放进坛子里。最后倒上大半袋盐,盖上坛盖,在坛沿里装满凉水。
想起小时候,常听别人说谁家的女人怎么怎么样,连做的泡菜都不好吃。
那时我不解,人好不好和泡菜有什么关系呢?问母亲,才知道做泡菜看似简单,其实是个细致活,需要随时注意泡菜的成色和味道,还有很多小窍门。粗枝大叶、性情急躁的女人是做不出好吃的泡菜的。
而她那么年轻,从小就被父母捧在掌心。我想我可能没指望吃上好的泡菜了,再一想,她跟着我来到长沙的这个小县城,堂堂的中文系高才生屈就在一所郊区小学,我应该知足了。
几天后,在饭桌上,我看到了泡熟了的泡菜。一截截翠绿白胖的蒜薹躺在白色的小碟子里,上面浇上红色的辣椒油,一看就很开胃。吃在嘴里更是咸香酸脆,就着蒜薹,我一连吃了三碗米饭。晚上睡觉时,我发现她的小腿上有一道极深的划痕,伤口上已经结了紫红的血痂。我问她疼不疼。“没事,只划破了一点皮。”她说。后来我才知道她的腿是因为爬上花椒树去摘青花椒时划破的。
她给老家的母亲打电话,请教做泡菜,知道坛子里若是放上一把青花椒,泡出来的泡菜味道会更鲜美。正好她学校旁边的农户家有棵花椒树,只是已被摘得差不多了,只有树梢还有几颗。
我想象端庄文静的她爬树的样子:一定很笨拙,像只可爱的树袋熊。不由得笑了,又感觉心里有些酸楚。
我更加卖力地工作。经常加班加点连轴转,平日里同事有材料要写,也大都推给刚工作不久的我。这些,向来心高气傲的我都一一隐忍。慢慢来,就像泡菜一样,会有一鸣惊人的一天。我这样想。
我的才华逐渐引起领导的重视,被提升为办公室副主任、主任。有时工作任务繁重,一天下来,深夜回到家,饥肠辘辘。她还没睡,看到我回来,端出一碗热气腾腾带着泡辣椒香气的面条来。
向她问及做法:泡辣椒泡仔姜和着蒜一起剁细,放进油锅里炒,火候要拿捏好。时间短了,泡红椒的香味还没炒出来;时间长了,辣椒便炒软了,吃到嘴里便不生脆。面条煮好后,放进炒好的泡红椒,再放上一勺泡菜坛子里舀出的盐水。
那天,听她说面条盖码的做法,我的眼睛忽然湿润了。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太小,厨房只能设在门外的走廊里。初春天气,春寒料峭,我仿佛看见她站在那张旧书桌前挥动锅铲的样子。这碗面条里,有她的心思和柔情。
以后,每当深夜归家,我都会吃到一碗酸辣可口的面,相伴的还有她的微笑和细语。她对我似乎一无所求,从不过问我什么时候升职,什么时候能换个大点的房子。她只在意我工作是否开心,今天想吃什么。
后来,我又得到了升迁,她还是那个普通的小学老师,但在我心里,她是值得我尊敬一生的妻。我们现在拥有的所有幸福,都和她的那坛泡菜一样,是用心一点一滴慢慢泡出来的。